二
    十月的北京，不冷不熱最愜意的時光。
    電視上依舊每天咋呼著低端瑪麗蘇言情，屏幕亮起來劈麵而來就是“你叔你爸你哥你弟你姐夫你妹夫全都愛我，以及你嬸你媽你姐你妹你嫂子你小姨全都想拿硫酸潑死我”的劇情，不僅桐華娘娘泔水一樣潑到觀眾臉上的巨作，我們的生活也與之同步著。
    唯一的區別是，我們每個人有自己的事情。我周圍有愛過我的人，他們不會像嗎啡上癮一樣永永遠遠追隨我，不會像無業遊民一樣時時刻刻跟著我，我周圍的小夥伴會喜歡我對我好，但是不會失心瘋一樣把性命交給我。
    這樣再真實不過的生活裏，熱鬧總是不小心，就湊一起了。注定我們要一起迎接一個，關於死亡和恨的——十一黃金周。
    京城的高架上馳騁著很多人的夢很多人的寄托，我們在脆弱的水泥牆的內側，聽著外麵的喧囂，懷念。
    前一天去畫室的時候關掉了手機震動，以至於今天晚上，我在炯知以及回來的路上都沒有注意到——未接來電的數量在均勻增長，累積。屏幕亮了又暗，最終熄滅。
    像一次預謀已久的原子聚變，靜候時機。
    就在我對鹿狸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門鈴響了。
    鹿狸猶豫了一下，將手上的日記本放在我床角，然後去開門。我看了一眼亂糟糟的書桌，以及與藍色床單融為一體的那個本子，索性直接鎖上房門再出去
    緊接著，我就想把自己從門縫底下塞回我的房間。
    鹿狸一臉忐忑地轉過來看我一眼，就輕輕移動到了門邊。然後麵向門邊空蕩蕩的牆，一動不動，我甚至懷疑她和家裏的地板融為一體了。門口的走廊裏的空氣呼啦啦灌進來，我在涼爽又溫暖的十月，生生的打了個寒顫。
    一個機械的冰涼的女聲打破這種尷尬詭秘的氣氛，來自門口的人手裏握著的手機，“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
    “為什麼不接電話？”黎生掐掉聽筒裏的聲音，此刻憔悴焦急的樣子，讓他身上那套得體的Armani深色西裝，看起來異常滑稽。他還是穿白襯衫牛仔褲騎著單車的樣子，最好看。
    “你為什麼有我電話？”我精確的捕捉到了問題的重點。鹿狸轉身心虛的看了我一眼，擠出來一個我剛剛發現自己胖了八斤的笑容，“你們聊，我先回房間了。”
    前一秒我還在思考是不是應該去泡個澡，然後出來給紅眼長耳兔一樣的鹿狸一個溫暖的抱抱，然後跟她解釋，“現在這種時候”具體意味著什麼。
    現在，我看著手已經搭在房間門白色雕花的手柄上的鹿狸，真誠地給了她一個微笑，“fuckyou。”
    我伸手打開客廳的燈，站在ex-boyfriend麵前，開始又一場新的鬥智鬥勇，我渾身的刺“唰唰唰”迅速起立。
    “是不是一切都結束了？”
    “隻是我們之間結束了，而已。”我用力強調了“而已”，黎生別過臉去，卻尷尬地剛好對上陽台上空蕩蕩的花盆，那裏麵曾經生活著他送我的令箭荷花，我曾經愛若性命地嗬護過。
    我盡力了，它最終還是枯死在長漣遺失的那一周裏。
    從前哲學老師教我們，任何特性都可以是雙刃劍。
    黎生眼中我單純的樣子，讓他覺得明朗快樂，對我不設防，就會因我的尖銳而覺得受傷。我沉溺在他的溫柔裏，但他的軟糯，也讓我無所依賴的時候，溺亡其中。
    最諷刺的是，我的尖刻是我咎由自取，但他所做的軟糯的妥協讓步和隱瞞，都是因我而起。
    他錯過了曾經美好過的我，撿起那個弄壞了的肮髒尖銳的我。
    一切從一開始就不是平等的。
    他略黑了一點，似乎瘦了，卻比從前更俊朗，我看著他好看的薄薄的曾經深情地吻過我的唇，一張一合，就是沒法集中精力在他說了什麼，“……落落，有時候你這樣子我真是又愛又恨，我希望就算沒有我，你也能一樣幸福快樂，但是，你真的毫不在意的時候，我又覺得，我喜歡的那個落落不是這樣的。”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是，他略帶譴責的意思，吹走了我心裏的那一縷飄渺的負罪感，突然認真起來，“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一樣的，我愛過你，曾經因為你的隱瞞難過，但是我不可能追著汽車尾氣，哭著唱‘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舍得我難過……’我做不到，不代表我就沒有心。”
    此刻的我攻擊頻率一定能超過不少老舊的機關槍，“你可以在你臉上貼上，我很帥我很愛你我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公，但你不能把你的故事強加給我。我需要一個可以給我遮風擋雨陪我麵對暴風雨的愛人，可以接受我的過去然後一起麵對他的家人的戀人，不是一個假想著我很純潔很幹淨來欺騙自己的男人，不是一個會以為我好的名義騙我丟下我的中街糯米糍。我受夠了。”
    ……
    “對不起。”
    此刻，就像我生活中曾經的無數個孤獨的一秒鍾堆疊在一起，它們聚變成了一秒，我在這漫長的一秒裏，凍結了對愛情的任何幻想和期待。
    我聽到心裏一個小小的聲音，像祈禱，像詛咒。
    它說：
    請不要給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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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畢業搬家的時候，黎生當時送我的那個鑲嵌著小小羽毛的發夾，從一個小小的金屬封麵的本子中掉了出來，那個精巧昂貴的本子貼滿了各種電影票以及遊樂園的票票，還有我和他的合影。
    我撿起那個小小的羽毛，仔細端詳，突然就明白了，當年是個多大的誤會。
    我隻記得他說著蒼白無力的“對不起”，從來沒信過他的解釋。
    “落堇，我從來沒有丟下過你，不管你信不信。”
    生活眷顧過我，我沒有抓住機會。如果我的生活放在屏幕上，一定是虐天虐地虐空氣的狗血八點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