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辭望著小廝收拾幹淨地麵上的茶水，行了個禮走出房間。徐徐回過頭望向突然暗下來的窗口。
    窗沿上不知何時坐了個青衫女子，如墨青絲用一支碧玉簪鬆鬆地挽在腦後，一腿曲著搭在窗框上，另一支腿像是隨意地垂在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她身側落下，映著她如玉的容顏，更顯冰肌玉骨。
    “正是風寒雪飄時節，姑娘冒風雪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雲染轉過頭來望向景辭，笑著道：“公子不妨猜猜？”卻又不等景辭接話，接著說道：“我一個女子到這青樓裏來還能是做什麼？自然是和所有的小姐們一樣想尋個如意郎君了。”
    “那不知姑娘尋到了沒有？”景辭也衝著雲染笑了笑，笑容裏似毫無深意。
    雲染並起雙腿垂在屋子內側，一晃一晃帶起衣擺輕輕地搖蕩。她虛歎口氣，一臉哀怨道：“唉，這年頭，夫君不好找啊，合意的夫君更不好找啊。”
    “別的倒不說，姑娘這到青樓裏來尋夫君的想法著實別致。尋著的定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丈夫。”景辭輕笑一聲，語氣淡淡。
    “哈哈，傳聞拂風公子溫潤如玉，與之相處猶如春風拂麵，這我倒是真沒有看出來啊。”
    “都說青紫月雲染雲女俠生性灑脫，飄然不群，這我倒是看得清楚。”景辭道。
    “嘖，這就被認出來了。無趣。”雲染撇了撇眉，輕身一躍，跳下窗來。她走近幾步，一手撐在桌上直勾勾地盯著景辭打量。
    景辭卻沒有絲毫不自在，迎上雲染的目光道：“怎麼？姑娘莫不是瞧上在下了？”
    雲染輕笑一聲，一邊朝著景辭俯下身一邊道：“就是瞧上了也不敢讓公子做我的夫君啊。聽說拂風公子有個規矩，不喜人近身三步之內。”雲染的發絲幾乎已垂在景辭耳側，他卻巋然不動，沒有任何要躲閃的意思。“那這麼近，公子是不是就該給我點教訓了？”
    女子的容顏就停在三寸之外，景辭幾乎看得清她清澈的眼中自己的倒影。他強忍住側身避開的衝動，有禮道：“姑娘這就多慮了，對景辭的夫人而言，沒有任何規矩。不管是我的，還是別人的。”
    “景公子好氣魄。”雲染直回身子，瞅見旁邊的床直直便躺上去，伸了個懶腰道：“隻可惜這好運氣我是無福消受了。每天都得透過一層又一層麵具猜你的心思，我怕折壽啊。”
    景辭笑笑，也不答話。
    雲染卻毫不在意地自說自話：“那尋芳姑娘的姿色當真是萬中無一，我還真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看來這福氣也隻有她能享受了。她也真是個癡情的姑娘啊，派了那麼多人盯著你的一舉一動，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了。不過能得個景公子這麼出色的夫婿也是個福氣。我倒也原諒她了，雖然都是她派的人害我冒著雪在外麵呆了這半天，但到底是為情所困嘛。景公子以後可一定要好好待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切莫朝秦暮楚，見異思遷，空負了美人一片真心啊……”
    景辭深吸一口氣，明知故問道：“那不知姑娘如何進來？”
    雲染暗自把嘴角得逞的笑容硬扯了回去，懶懶道：“公子不知道？”
    景辭一本正經點頭：“不知道。”
    雲染聳聳肩，對這明顯的瞎話不置可否：“自然是如公子所料。守著的五人中那個盯著你一舉一動你拋個媚眼都不能放過的跟尋芳姑娘彙報你的動向去了，我就進來了。”
    “那剩下的四人，姑娘把他們怎麼樣了？”這景辭倒是真不知道。
    “殺了。”雲染輕描淡寫道，虛起眼瞧景辭的反應。後者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縱使是天崩地裂也不會讓他深潭般的眸子出現任何波動。
    雲染咬了咬牙，“他們當然還好好地守著你。我進來與他們何幹？自是該幹嘛幹嘛去。我倒也懶得做這等髒了手的事情。我可不像公子，殺人不過動動手指的事。”
    景辭眸光一動，“姑娘這話，似乎意有所指。”
    雲染幾不可聞地冷笑了一聲，“公子這般機智過人，自然知道我所指何事。”
    “你指的是那個婢女？她端給我的茶裏加了斷腸散。”景辭拂了拂衣袖，滿眼笑意看向雲染，“姑娘覺得，我像是那等以德報怨的聖人？”
    蓮絳跟著尋芳沿著尋芳閣後的小徑來到後院。淡淡的薄雪中，尋芳停下腳步，眉眼之中盡顯不耐：“阿爹又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蓮絳從袖中尋出一麵素紗遞給她，“小姐，麵紗。”
    尋芳的眉蹙得更深，一把扯過帕子掛在臉上：“這遮遮掩掩的，做賊似的。”
    蓮絳好似瞧不見尋芳的反應，繼續說道：“老爺派人傳口信來，任務什麼的都不重要，小姐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尋芳敷衍地點點頭，“就這個？寫封信寄來不就完了，用得著專門派人送口信來？阿爹年紀見長，膽子卻是越來越小了。”
    “還有三月初十青弦山莊的武林大會，老爺說知道小姐一定不願意去，但是這次請小姐務必前往。”蓮絳麵不改色繼續說道。
    “誰說我不願去了？”尋芳彎起眼笑道，“我當然要去。不去瞧瞧怎麼知道傳說中的樓小姐是怎樣的溫文知禮，宜其室家。”
    蓮絳話也傳到了便想回去，卻見得一黑衣人不知從何處閃出，輕飄飄落在二人麵前朝著尋芳行了個禮，“參見小姐。”
    告退的話就在嘴邊隻得生生吞了回去，蓮絳認得這是尋芳身邊武功最高的方茸。
    “景公子如何？”尋芳本是平平淡淡問出這話的，卻在聽了稟報之後氣得漲紅了臉，幾乎咬碎一口銀牙，“賤貨！到底是妓院裏的下賤胚子，看見男人就往上貼的狐媚子。方茸給你一盞茶的功夫，我不想這個賤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方茸麵露遲疑之色，“小姐，畢竟這是雲國都城，我們又要隱藏身份，殺人怕是不妥。”
    尋芳咬了咬牙，隻得稍微壓了壓怒氣，“那就打她一百板子讓她長長記性。我們做主子的還不能教訓下人了不成？”
    蓮絳本來低著頭想等他們說完就告退，所謂的“妓院賤人說”她也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小姐，以你們的身份不宜出麵，我來吧。”
    尋芳恨恨道：“好。我到要看看這賤人的命有多硬。”
    夏螢茶沏了好幾壺，嚐了一遍又一遍，怎麼也覺不出問題來。她隻得苦著臉端了一壺回了房間。
    “姐姐你嚐嚐，哪裏有問題啊？我嚐著很正常啊。”
    錦念接過茶壺，掀開蓋子端詳了番，又蓋上蓋子晃了晃。“不知道啊。沏茶什麼的我不懂。你再嚐嚐，是不是味道出了什麼問題？”
    “怎麼會？我都嚐了好多次了，完全沒有問題。”說著，夏螢還是倒了杯茶抿一口苦著臉品味。
    房間的門突然被吱吖一聲推開，兩個枯瘦的小廝邁進屋來。夏螢狐疑地抬起頭，一眼望見了門外沐雪而立的蓮絳。平日裏惑人的桃花眼中如今滿是冰冷的淡然。
    夏螢心裏正暗道不好，蓮絳開口問道：“下午是誰給景辭公子送的茶？”清冷的聲線不含任何感情。
    夏螢匆匆望了一眼錦念，忙衝到蓮絳麵前恭敬道：“是我是我，我也不知道茶水出了什麼問題……”
    “帶走！”不等夏螢把話說完，兩個小廝衝上前來一左一右押著她就往屋外走。
    夏螢頓時慌起來，卻又不敢掙脫，就這麼被拖出去。她沒忙著為自己辯解，也沒告饒，反是扭過頭顫抖著聲音衝錦念喊：“姐姐你呆在屋裏等我，我……我很快就回來……”
    錦念之前一直在琢磨景辭這個名字，這才回過神來。她沒有答話，就這麼麵無表情地旁觀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晃了晃茶杯裏夏螢喝剩的半杯茶。
    夏螢，你怕是，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