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破繭 』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62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韓政宇發現顧笙歌的狀態有些奇怪。
結束了一下午的遊戲,韓政宇晃了晃有些暈眩的腦袋,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餐桌前坐下。他靠著椅背懶散的在座位上賴了幾秒,這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同尋常。他扭過頭,看著安然地坐在他身旁的顧笙歌,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
以往每日都會貼心的為他盛好飯倒好果汁的顧笙歌,今日竟隻是在盛好了自己的那份飯後,就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施施然的坐好,然後麵無表情地等待開席。
對於這一從未出現過的奇怪現象,韓政宇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是在怪自己在他發燒時丟下他去打遊戲?韓政宇頭疼的思考著。這也不至於吧……顧笙歌從小到大頭疼腦熱幾乎沒斷過,發燒更是常事,可哪次也沒用的著他韓政宇照顧呀?
煩躁的撇撇嘴,韓政宇瞥了一眼明顯正在出神的顧笙歌,一口氣堵了半天,愣是沒拉下臉質問那人憑什麼不給他盛飯。他努力壓下心底莫名的不爽,把碗拿起來又放下,描著金線的骨瓷碗被他摔得哐哐作響,偏偏偌大的餐桌上隻有他們兩人,連做飯的吳媽都在廚房裏安靜的忙活,韓政宇看著毫無反應的顧笙歌,莫名就生出一股怒氣來,一瞬間隻感到自己就像隻跳梁小醜,在顧笙歌嘲諷的眼神裏鬧著笑話——他哐的一聲重重的拍響桌子,怒氣衝天的對著身後的廚房大聲喊道
“吳媽!!飯呢!這都幾點了你還沒做好!想誠心餓死小爺嗎!”
“來了來了,這就來!”廚房中忙手忙腳的婦人慌忙的用圍裙抹幹了手,端起麵前翻滾的湯鍋急急的送到桌上,可還未曾來得及盛好湯堵上這位少爺的嘴,吳媽的耳邊就毫無意外的響起了女人抱怨的聲音——吳媽暗自無聲的歎了口氣,果不其然,今日仍是沒躲過這位夫人的數落………
“吳媽呀,我都說了多少遍麻煩你手腳麻利點兒好嗎!政宇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運動量這麼大,餓出點兒好歹可怎麼辦!哎喲你可等會兒,湯這麼燙你就讓他喝這怎麼行,這容易誘發食道癌你知不知道……”
抱怨著走下樓梯的女人身量嬌小臉型瘦削,可通身的打扮卻極為講究。即使身處在家裏,她亦端莊的裹著一身剪裁優良的水色旗袍,發髻高挽,雲鬢半鬆,一雙微微上挑的杏核眼總隱隱流露出精明的味道。她不由分說的走到餐桌旁,一手把韓政宇麵前的湯推遠,一手又拿起他的碗,走到廚房利落地給他填了滿滿一碗飯。白皙的手腕間兩個碧綠的鐲子隨著她的動作相互碰撞鈴鐺作響,她輕輕的瞟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著低頭喝湯的顧笙歌,麵上不露聲色,手中要遞給韓政宇的碗卻是被她重重的定在了紅木餐桌上,驀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顧笙歌停頓了一秒,接著垂下眼眸,繼續專注的喝他碗裏的湯。用餐禮儀極為標準,未曾發出一聲一響。女人瞥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握緊手心,將那滿滿的一碗飯給韓政宇推過去,下一秒那白皙的手指便煞有介事地戳向自己兒子的額頭,“你呀!真是不長心,別人都隻知顧自己的那張嘴,哪個還能顧得上你!你若是自己不去爭,你就等著餓死吧你!——”
她這話說得極為響亮,一時間不僅韓政宇的臉色有些尷尬,就連轉身回廚房布菜的吳媽也忍不住皺了皺眉,偏偏被針對的那位正主兒倒似乎完全不為所動。竟似未曾察覺這尷尬的空氣似的,顧笙歌仍舊兀自若無其事的低頭喝他的湯,恍若那碗普通的茯苓雞湯中蘊含著百般的珍饈美味,除此一物,世間別無引他矚目之事。
沈婉玉皺起柳眉,煩心地瞥向那個毫無反應的人。不知是否是她多心,就在今日,她總覺得那個孩子竟是有哪裏變了。雖然平日裏在她不滿之時他這樣一聲不吭也是常態,可今日那人沉默的姿態,卻生生的讓她讀出了一種若無其事——甚至於不屑一顧的態度來。想到這裏,沈婉玉不由得再次細細打量了那人一番,在看到那雙與記憶中那人如出一轍般清冽的眉眼時,沈婉玉咬緊嘴唇別開眼,隻覺得心口越發的不舒服了。
少了在外應酬的韓裴銘,韓家這頓晚餐吃得異常安靜。一時間在詭異的空氣下隻能聽到碗勺輕微的接觸聲,氣氛有種說不出的沉悶。
韓政宇第一個受不了地放下碗筷。他隻喝了一碗湯水順了半碗米飯,倒是比他平日的食量少上許多。他站起身,遲疑地看著自己進餐儀態優雅的母親,張了張嘴,卻終是合上了嘴巴。就像從前的每一次那樣,他仍是什麼都沒說。他飛快的瞥了顧笙歌一眼,卻發現他竟真是一副細嚼慢咽享受美味的模樣,不由得心頭更加惱火,隨即踢開椅子,回客廳打遊戲去了。
感覺到韓政宇真的走遠,坐在一旁的顧笙歌這才無聲的鬆了口氣。天知道在前生被迫觀賞了地鐵站中韓政宇偷吃的那一幕以後,現在再讓他坐在這個混蛋身邊優雅的進餐,這對患有感情潔癖的他來說簡直比死還難受。在剛剛韓政宇看過來的一瞬間,顧笙歌幾乎反胃到無法吞咽。直到現在,汙染他空氣的人漸漸走遠,顧笙歌才默然放鬆下來,慢慢享受起這久違的晚餐來。
無視掉餐桌對麵的女人時不時掃來的目光,顧笙歌兀自細嚼慢咽著口中的食物,吳媽燒的飯菜前生的他就非常喜歡。隻是在後來被趕出韓家後,他就再也未曾享受到罷了。其實說起來,他還是有些想念的。他自小從未品嚐過媽媽親手所做的菜肴,而他記憶中的父親所創造的味道他也早已記不清。於他而言,韓家的吳媽烹飪出的菜肴,或許就是童稚時他想象中的媽媽的味道。溫暖的,樸實的,柔軟而真實。就像兒時記憶中的母親每晚端給他的那杯熱牛奶,隻是喝下去,就能換來一夜好眠。
顧笙歌從未否認過,自己是一個貪戀溫暖的人。因為缺乏,所以貪戀。前生的韓政宇對他稍顯溫情,他便滿足到無法自拔。恨不得傾生傾世去回饋他。可在經曆了一世波折,重獲新生之後,當他站在完全不同的角度,再去看待這個讓他愛了幾近一生的男人的時候,他沉默地看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韓政宇。
顧笙歌第一次這樣清晰的看到了韓政宇對自己的不在意。也終於認清了韓政宇性格中肆意生長的自私專橫和任性的少爺氣。顧笙歌甚至第一次意識到,在曾經記憶中的每一個沈婉玉對他進行言辭攻擊的日子裏,他當時的戀人韓政宇,一次又一次沉默而怯懦地站在了自己母親的身後,他無數次地默認了自己的母親對待顧笙歌這個養子的挑剔與無禮。哪怕在關係被迫曝光後——在麵對沈婉玉失控的衝過去謾罵和毆打顧笙歌的時候,他都未曾上前幫忙擋上一擋……
顧笙歌終於明白了什麼。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一貫散漫的鄭珩昭,會難得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告訴他。
“顧笙歌,他配不上你。”
猶記得彼年那個空曠的天台上,漆黑的夜幕下,身著白襯衫的少年蘊著一雙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眉眼如墨地望向他。
襯衫,天台,夜色。
夏風,啤酒,星空。
那是青春刻意遺漏的剪影。
是獨屬於他與那人的回憶。
顧笙歌閉起眼睛,那人少年時期狡黠而壞意的微笑竟就這般自然地浮現在眼前。
他垂下眼眸,輕輕揚起唇角。
很奇怪,鄭珩昭。
為什麼呢。
很期待,再與你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