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轉過身來時，坐在陽台上的少年兩腿呈M狀坐在那兒，低頭研究手裏的白色平角褲。感覺到前方過來的灼熱視線，少年抬起頭來，正看見拿著水杯站在那兒的大叔捂著鼻子往房間裏去。
    “……？”
    殷徵穿了件格子襯衫再出來的時候，九九已經把內褲穿上了。反正就這麼三個洞，真穿錯了覺得難受自然會換。
    “我出門要處理事情，你在家自己隨便玩，別損壞東西就行，對了，那個……”殷徵把自己從房間書架上拿的本圖鑒放在茶幾上，“這本圖鑒你沒事先看著吧。雖然說不準你什麼時候又失憶了……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吃東西嗎？”
    “食物？”
    “需要吃的嗎？”
    貓咪語調堅定：“魚。”
    殷徵心說還真是隻貓。
    因為昨天秦主任打電話過來吩咐過，殷徵就算不想出門，也得去社區裏走訪。
    先下樓吃了碗麵，然後到辦公室那報個到。
    ——其實這才是他日常生活。
    沒事兒的時候記得去街道辦那打卡報道，單獨辦公室，跟計生委什麼的做隔壁鄰居。隔壁整天都有小夫妻過來，他辦公室卻有些冷清。
    畢竟會來他辦公室的十之八九也不是什麼普通人類。
    現在政策放開了，本來說建國後禁止成精，現在每年到總能看見幾個新生的小妖。
    總辦那邊給他們處理完身份證件，這些特族人員能夠拿到獨立生活資格了，就會到各個街道辦事處報道。街道辦事員還要定期做回訪。
    這樣看來，倒有點像出獄人員的待遇。
    最近杭州要開G20，上麵管的有些嚴，殷徵所在街道生活的主要都是第四類族群，隻有四戶人家是被歸類在第三類族群檔案裏的。
    總辦早年頒布的《族群分類法》，根據對象危險程度將特殊族群分為四類。
    第一類種族：任何一出現在人類社會就會造成不可逆轉的破壞性族群，例如旱魃、風屏等；第二類族群：弑殺好食，對他人造成極大威脅的族群，例如饕鬄、惡靈、窮奇等；
    第三類族群：有戰鬥能力，食葷，但能自控，不會對他人造成任何危害。如獸族精怪，鬼靈、各類異獸、驅魔師等；
    第四類族群：無戰鬥力，僅會一點甚至不會法術的族群。如普通人類、草木精靈等。
    通過這種分類，平時殷徵的工作也比較有針對性。如果出現一、二類族群了，機動部和刑偵部自然會派人過來處理，他平時解決點小問題，做做文員登記就可以了。
    這麼看來，還真是比他姐秘書雷蓧的日子過得還要清閑。
    去那幾家三類族群門戶走訪了一下，人家現在都是好好過日子的主，也沒見有暴走跡象，填了個表格，簽了名，殷徵回辦公室上傳了一下文件。全部折騰完已經下午四點了。
    殷大叔從抽屜裏提溜出一隻褐色環保袋，溜達溜達往街道辦兩條街外的菜市場走去。一路出來，能看見不少眼熟的大叔大媽。
    悠閑，三十歲過日子過得像五十歲。也是沒誰了。
    殷徵開門進屋的時候，看了屋中擺設鬆了口氣，那貓妖倒還算聽話，沒有當真做出什麼拆房子的事情，不然要是破壞了什麼玩意兒，殷徵可真沒地兒哭去。雖說他姐把銀行卡借他刷了，拆了房子重新裝修可不是他姐那張卡能搞定的了得了。
    把買回來的菜分別塞進冰箱和儲物籃，削了個蘋果到客廳，低頭看了眼——沙發上，少年臉上蓋了本圖鑒，蜷縮著身子睡著了。
    “嘖……”
    殷徵從旁邊拎了張小毯子過來想給他蓋上，誰知還沒沾著人皮膚，九九臉上書本一掀醒來了。
    一把抓在了殷徵手腕上。
    殷徵把毯子扔下，倒也淡定：“你知道嗎，在我們這兒有種說法，睡覺特別淺的十之八九沒有安全感。”
    “安全感？”
    新詞彙。
    “當我沒說。警惕倒也正常，誰讓你本相是隻貓呢。”殷徵翻了個白眼，心想自己怎麼忘了這老祖宗。指了指廚房，“魚給你買來了，紅燒還是清蒸？”
    “你，打算怎麼做？”
    “讓廚子自己發揮？”
    九九歪過腦袋。
    殷徵走向廚房：“行，不是生吃就好。”
    Day1——與疑似老年癡呆的大齡九尾同居第一天，安然落幕。
    殷徵很慶幸那隻九尾除了忘記之前24個小時內發生的事以外，語言功能、生活常識都沒有缺失。
    而且對於殷徵來說，如今九九失憶，恰好把上午在總辦的不愉快也一並忘記了。這樣想來還有點小高興呢。
    看到九九能夠泰然自若握著筷子吃飯夾菜，不知為何殷徵鬆了口氣。飽餐一頓以後，帶他進浴室，講解了一遍其中的工具用法，殷徵就讓他自己上手使用了。大妖雖然還有些驚訝，但是學習能力很快，現在已經能自己一個人在裏麵洗澡了。
    這讓不必負責洗澡搓背殷徵再次鬆了口氣。有了前車之鑒，殷徵暫時不想再和這隻貓妖擦出什麼奇怪的火花來。
    趁著九九在浴室裏洗澡的空擋，殷徵把書房稍微收拾了一下。和主臥相比，書房要小很多，一排的書櫃，加一張鋼絲沙發床，怎麼看都略顯擁擠。把床拉開來了以後，整個房間幾乎都沒有落腳的地方。
    重新鋪了被褥，這兩天已經開始升溫，但考慮到貓咪怕冷不怕熱的習性，男人還是沒把席子鋪下去。
    九九頭發濕漉漉出來的時候，看了眼他的房間。
    “這裏是……”
    “你的房間，在我結束監護人工作之前，你就睡這了。”雖然最後殷徵還是沒有和九九解釋“監護人”的問題，但是對方貌似已經淡定接受這個詞彙了。
    “我的房間，是不是意味著我的地盤？”
    殷徵怔了一下，點了點頭：“對，你的地盤。”
    “那你在我地盤裏的話呢？算我的嗎？”
    “……”殷徵下意識後退一步，退出房間門外，“我現在不在你地盤上了。這個問題還困擾你嗎？”
    九九沒說話。殷徵看他發間還在滴水，轉身去拿吹風機過來：“你頭發吹幹再睡吧，九尾都能得奧茲海默了，不知道會不會感冒呢。”
    九九看他手裏拿著的東西也有些好奇：“這是什麼？”
    “吹風機。”殷徵讓人坐在床邊，自己伸手把插頭插上。
    “何為吹風雞？為何他沒有羽毛？”
    “能吹出風的機器叫做吹風機。就像飛機、計算機。你不是看圖鑒了嗎？”
    “可是我睡著了呀。”九九答的沒有絲毫愧怍。
    殷徵：“……”
    接著吹風機按鈕一開，九九瞬間炸毛，一眨眼就攀到書架上麵去了。
    “你快讓此雞閉嘴！此雞甚為可怖！”
    “喂喂，這個沒有攻擊性的，你看，”殷徵做了個示範自己給自己吹頭發，“看見沒，他能讓濕的東西變幹。這玩意兒不傷人。”
    不過可能傷發。這個殷徵沒繼續往下說。
    九九一臉委屈的從書架上慢慢爬下來，小心伸手戳了戳吹風機：“真的？”
    殷徵把那機器關掉：“喏，你看，我說關就關，說開就開，真的不傷人。”
    貓妖這才肯在他身邊坐下。
    男人重新把吹風機打開，這次開在中檔，省的噪音再把人嚇跑了。溫熱的風吹在九九身上，少年舒服地眯了眯眼。男人的指腹輕柔按過他頭皮，伸手梳著他柔軟的淺栗色短發。
    安撫下來以後，九九倒還是挺乖巧地由著殷徵幫他把頭發吹幹。等吹風機關掉的時候，殷徵發現懷裏的家夥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
    “……”
    低頭一看，才發現九九舒坦的睡著了。殷徵無奈，收了吹風機，小心翼翼的把人搬上床，蓋上毯子。
    出來的時候老樣子沒有關門，替他將燈關上。殷徵放好東西會自己房間，躺倒在床上的時候，不免感歎這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男人伸手去關床頭燈，黑暗之中，困倦向他襲來。
    耳邊有水聲。
    眼前是一片猩紅。
    “殷徵！”
    “殷徵救我——！”
    耳膜鼓噪，雜音嗡嗡作響。不斷擠壓肺部的疼痛與壓力，水壓似乎還在不斷的增強。視野之中忽然出現了什麼人的雙手，鮮血彌漫，鼻腔之中有腥味擴散。
    他想去抓住他的手。
    拚盡全力，竭盡所能。
    卻失之交臂。
    然後親眼看著他胸前帶著巨大的空洞，看著那些暗紅從傷口處噴湧而出，在水流衝擊下如斷線木偶不斷的下沉、下沉。
    “席北！——”
    驟然清醒，睜開雙眼是自己房間毫無特色的天花板。殷徵胸口仍因剛剛的噩夢劇烈起伏，背上微濕，是冷汗。男人伸手想去拿床頭放著的煙，一低頭，就看見九九淺色發頂。
    “……”
    也不知道這貓咪什麼時候睡過來的，若是小貓形態就算了，偏偏是少年模樣，這麼重壓在胸口，氣都呼不上來，也難怪會做噩夢。
    小心將人放到床另一邊，起身，拿了煙，走到外麵的陽台上點著。
    淩晨兩點了。街道空寂，香煙一點紅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殷徵靠在陽台的鐵欄杆上，冷風吹著他赤裸的上半身。
    吹著他上半身的這些疤痕。
    男人吐出一口濁氣，望著屋外景色靜默無語，他靠著欄杆滑下，坐在冰涼的地上，地上是散落的煙灰。
    睡不著了，就這樣一直等待黎明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