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百姓苦難多  第二十七章 靖山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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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袋已空,裘一醉懊惱地躺下。他不趕車,也不說話,隻呆呆地看著似乎一眼就能看明卻其實從不可能看明的天空。濮陽正卿掀開車帷,見裘一醉此等模樣,便默默坐在他的身邊。
    靜寂,仿佛能聽到草間細蟲鳴叫。裘一醉忽然想到了幽風穀,想到了雪瀾嫣,想到了從前無趣無味的生活。那時,他幹得最多的事便是躺在草地中聽聲辨蟲,那樣的日子讓他迷茫,讓他瘋狂。他原以為他的人生會在這無趣無味中終結,直到遇到濮陽正卿。
    在重傷清醒後,第一眼看到濮陽正卿時,他隻是驚歎這人容顏的姣好。那時的他還不能言語,他隻能躺在床上以觀察濮陽正卿為樂,就像在幽風穀時躺在草地中聽蟲鳴。他以為在他能走動後,他就會離開,回到無趣的幽風穀。
    上蒼與他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在他古井無波的心中投下了一枚玉石。那枚玉石名叫濮陽正卿!濮陽正卿像玉,溫和又冰冷。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矛盾的人?那時的雪陌英不明白,於是便去追尋。就像好奇的孩子追逐著自己的影子,無論走得快走得慢,那影子就在身邊,可又怎麼追都追不上,如何探究都探不明白。
    濮陽正卿打開了雪陌英的世界,告訴了雪陌英什麼是真正的自我。雪陌英迷茫了,他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開始品味責任的內涵。他追隨濮陽正卿,他要為自己真正的活一次。他如此接近濮陽正卿,他以為他明白他了解他,是他的知己,可如今看來……裘一醉偏過頭,看向坐在車邊宛如玉雕的濮陽正卿。這個人全身都籠罩在陽光中,依舊光彩奪目。可裘一醉卻覺得陽光越燦爛,他便越看不清這個人。這個人不是玉,更像是一妝鏡,將所有的光芒反射,使人無法窺察到內裏的一分一毫。
    “你為何要讓他揭竿而起?”濮陽正卿沒有回答,甚至連動都未曾動。於是,裘一醉隻有繼續問道,“你與趙王相識,又與沈嘯相交,你言談中均是國家大義,可卻在背地裏做背叛國家之事。正卿,我不明白!”
    “國家……”濮陽正卿步下車,他慢慢地走著,他的背影充滿了寂寥的況味。他走到一棵樹旁,撫摸著粗壯的樹幹。他忽然回過頭,他的眸子依舊黑亮,卻不清明。他的眸子就像一汪深潭,深不可測,深不見底。“什麼是國家呢?”
    什麼是國家?裘一醉說不明白。
    “有國才有家,有家才有國。”濮陽正卿喃喃說著,“國之不國,家何為家?”他幽幽地看著裘一醉,“是君王之家為國,還是百姓之家為國?”
    裘一醉似乎有些明白了,卻又沒能徹底地明白:“戰亂若起,百姓將流離失所。”
    “能否起戰亂,便要看百姓是否願意了。”
    “正卿。”裘一醉也步下車,走到濮陽正卿身邊,扶住他的肩。他翹起唇,鄭重其事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車駛得很穩很快。
    趙王李君是位仁主。他知道天災頻發,百姓生活不易,遂於封地之內免除所有徭役,又下令開倉賑濟,故而此處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濮陽正卿的車停在王府門前,遞了名帖進去,不過片刻,王府總管疾步相迎。“許久不見先生了,我家王爺念叨得緊。這不,得知先生到來,便命小人速來迎接。”這總管名叫李言,個子不高,人也忠厚,從不仗著王府勢力欺人。
    “王爺最近可好?”
    李言嘖嘖嘴,歎息一聲:“也好也不好。”
    “怎麼說?”
    “王爺身子骨硬朗,隻是最近陛下下旨責罵,王爺心內不大舒坦。”
    “王爺做了何事?惹得陛下不快?”
    “還不是賑濟的事,皇上說王爺僭越了。”
    “封地之中,王爺下令賑濟,有何處僭越?”
    “皇上說僭越,那不僭越也是僭越了。”李言言談中盡是不滿之意,“還不是覺得王爺被百姓……算了,不說了。”
    “確實不該說了。”濮陽正卿忽然立住,笑對李言,“總管名言,卻要謹記謹言慎行啊。”他拍了拍李言的手,“總管該事事為王爺著想。”
    李言得他示意,環視左右,恍然大悟:“先生教訓的是,我是老糊塗了!”
    李君年逾五十,乃開國元勳李壤之玄孫。定國之後,李壤因功勳卓著被封為靖山王,封地在趙,故而又稱趙王。李君承襲祖上爵位,恪守家訓,將趙地治理得恰是妥當。他膝下有五子六女,長子名喚李濟,今已三十有三,是為世子。李濟與濮陽正卿甚是要好,得知他來,等在廊角處,攜了他的手,親昵道:“賢弟倒是瀟灑,一走數年,讓愚兄甚是想念。”他看向裘一醉,不覺讚歎此人英武,“這位英雄如何稱呼?好生威武!”
    “他是我至交好友,名喚裘一醉。一醉,此乃趙王世子。”
    裘一醉拱了拱手,並不作太多客套。李濟不以為意,拉著正卿依舊絮叨:“這些年可曾遇到心儀女子?若無,愚兄可為你做媒。賤內族妹年方十七,容顏姣好,舉止典雅,正可……”
    “世子,你怎又與我做上媒了,我早說過正卿此生隻愛亡妻飛絮一人。”
    “她不是已經……算了,此事日後再議,先見父王要緊。”
    李君隆準峨眉,麵白微須,著一身素蘭長袍立於書房門外。他的身後侍立五人,年長者已近古稀,年輕的也過而立。這五人與濮陽正卿也甚相熟,彼此抱了拳,不再過多客套。李君喜上眉梢,攜著濮陽正卿的手,將之讓入書房。
    “先時便與你說給你配個小廝你總不肯,不然提前通報一聲,我也好讓人與你置辦房舍。”輕拍著正卿手,“此次必要多留些時日,一來觀賞我趙地風景,二來也與我商量些煩事。”
    濮陽正卿淺笑頷首:“王爺之令正卿敢不遵從,隻是正卿才疏學淺,王爺的煩心事正卿怕是無能為力。”
    聽他此言,那最年輕的立刻笑道:“正卿,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在王爺與我們跟前如此客套可就太過生分了。還是,”他輕敲折扇,扇尖直指一醉,“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了?”
    “是本王疏忽了,不知這位英雄如何稱呼?”李君回轉身,依舊滿麵笑容,隻是神色中夾雜了幾分生疏。
    將一醉介紹給眾人,濮陽正卿又向一醉大略介紹了趙王客卿。那年紀最長者名喚盧玄清,年已六十有八,乃趙地有名的大儒;身著素衣,頭紮青帯,手拿古書的名喚劉建峰,他原是禦史大夫,因直言敢諫得罪朝中權貴,被貶之後遊曆四方,機緣巧合之下與盧玄清成了至交,又由他引薦給了趙王。劉建峰身側的是個中年道士,手執拂塵;道士身邊則是個和尚,四十左右,笑容可掬,倒有些似廟裏的彌勒佛。這二人在京城都是大有名氣,均寫得一手好字,人稱“一僧一道”。那和尚法號慧心,正楷極佳;那道士道號道衍,草書甚妙。最後剩下的便是手執折扇的年輕人了,名喚嚴尚,比濮陽正卿長了一歲,乃夜問統帶嚴奕獨子。
    “既是正卿至交,自不能怠慢。”趙君吩咐李言,“好生伺候著,帶裘大俠觀賞府中景致。”
    裘一醉並不愚笨,他知李君此言名為客套,實則逐客。裘一醉看了濮陽正卿一眼,見那人並無表示,心中不免酸澀。他意識到他不了解濮陽正卿,不知道這個人的過去,更不能預測這個人的未來。
    “正卿是如何與你們王爺相識的?”借著閑逛,裘一醉與李言話起家常。
    “這說來可就早了。十年前,我家王爺生了一場大病,不知請了多少名醫總不見效。世子心急,便四處張貼告示尋找名醫。那時衝著賞金倒也來了不少人,可惜均束手無策。後來濮陽先生來了,”李言仰起頭,眸中帶笑,“十年前的濮陽先生也才二十歲,毛頭小子一個,居然敢單身一人來到王府,並且誇下海口,說什麼治不好王爺便以命相抵。你說說看,當時那麼多成名的大夫都沒有……他一個剛出道的,世子怎可能相信。”李言搖頭笑著,“世子命人將他轟出去,他不走,還罵世子沒有孝心。我現在回想起世子當時的表情都覺好笑,就像吞了一隻死蒼蠅,咽不下又吐不出來。後來還是二公子勸解,說姑且試上一試,嘿,”李言一拍大腿,“居然被他治好了。”
    “我看王爺的神色並不隻當正卿是神醫。”
    “他可不是大夫那麼簡單。”李言神采飛揚,仿佛濮陽正卿是他的子侄,“為調理王爺身體,濮陽先生留在府中一段時日,與世子、二公子成為好友。他們那時都還年少,竟相約扮成普通客商,說要暗訪趙地各衙署辦案效率,居然破了幾樁奇案,連王爺聽了都連連稱讚。也因此濮陽先生的才學為王爺賞識,有心收於麾下,可惜他無心仕途,王爺也不好多番逼迫。這十年來,濮陽先生也常來府中作客,隻不過此次相距上次時間長了些,大約有一年半了。”李言忽然奇道,“你不是濮陽先生的好友嗎,他沒跟你講過這些?”
    裘一醉苦笑一聲:“我與他相識一年,他還未曾……”
    李言暗罵自己嘴快,撿了最不該問的問,他尷尬笑道:“想來平時未遇到官麵上的人,自然不會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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