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四十二章 白銀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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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沽渤海度假村。
大家一下車就被當空的豔陽照得虛眯了眼睛,好一個秋高氣爽之日。在這樣的時候,公司在津的大多數成員都彙集至此。一年中僅有的兩次公款款待大家的機會——國慶與春節,大多時候國慶前表彰先進個人,春節前表彰團體。
幾近浩蕩之勢進了大廳,先期抵達的行政部人員正坐候在長椅上。依然是濃妝豔抹的總經理助理兼行政部部長王豔豔,高高的蓬鬆發髻,一襲黑色長裙,像要即將出席一場盛宴。在她們的引領下,大家找到自己的位置。
王豔豔宣布了日程安排:中午的工作餐後大家可以回房間休息半小時左右,下午1點半還是在這裏舉行迎國慶表彰先進茶話會,3點結束。3點半到5點半領導會議。6點準時開始晚宴,總經理說了,到時大家可以盡情豪飲。晚宴後是自由活動時間,明天早晨9點準時發車返回市裏。如果有人不想在度假村住下,要及時將房卡交到前台,但是交通可要自理喲,感謝大家的配合。
翟靖拿到房卡時竟然被通知與張金津一個房間,一時愕然。回頭見他還在領導席上聆聽著老板的教誨,便先上了樓。308室。翟靖扔掉肩包躺在了床上。臨出門的時候告訴媽媽大概在晚上10點左右回家,而在車上大家就嚷嚷晚飯後回市裏狂歡,橫豎明天上午放半天假。翟靖一直未置可否,麵對著這群小弟小妹們,真真覺得自己老了。除非玩通宵,不然深更半夜的回家又影響媽媽睡覺。要麼回家,要麼乖乖地呆在這裏,難得享受一次公司提供的安寧之所。
正胡思亂想之際響起了敲門聲,翟靖趕緊起身開門:“領導好,領導辛苦了。”翟靖做了個請的姿勢。
“還是你們自在,填飽肚子就可以回房間,越是這種場合老板越有演講興致。”張金津扯下領帶往翟靖手上一塞,匆匆進了衛生間。
“你們都是公司的大房梁,好不容易聚齊了,老板當然高興。”翟靖又倒在了床上。
“你應該知道,在所有的領隊中,老板對你印象最深,幾次開會都提到了你。”張金津也躺在床上。
“有老板在,你們哪個也別想少喝,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有可能晚飯後我就跟他們一塊回市裏了,你自己獨守空房吧。”翟靖隨口說著。
張金津一下子坐了起來:“喂,賞個臉,陪你領導一晚,你要是走了,晚上找個給我倒水的人都沒有?”
“別的同事都是兩兩一屋,唯獨我守著領導,出門也不讓人閑著,行政部真會安排。”翟靖玩笑的口吻。
“這可真讓你說著了,誰讓公司裏男領隊少呢,湊不上一對了,讓我陪你一屋,你還不願意。要是換別人肯定求之不得。行啦,趕緊準備下樓吧。你今晚可是壓軸出場。”張金津邊往外走邊整理著褲子及襯衣下擺。
見他就要開門,趕緊喊住他:“領帶。”
“茶話會,不戴了。”他回頭笑笑。
翟靖衝他指指胸口,張金津低頭看了一眼沒覺出什麼異樣,又看看翟靖。翟靖近前為他係上一個襯衣扣子:“敞開一個扣子就可以,兩顆扣子不係,背心都露出來了。”
“又不是女人怕人偷窺。要是讓我老婆看到我這樣,又得訓我一頓。”張金津嗬嗬一笑,享受著翟靖的細心,“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起過,老板娘早就想把你挖到她那去,我不同意,你是我親自麵試的,我放誰也不放你。”
“我當初是衝著總部來的,隻要在總部幹,誰是我的上司都無所謂。”翟靖進了衛生間漱漱口擦了把臉,看看頭發。張金津似乎已被翟靖粘住,抱著胳膊倚在衛生間門前。
二人出了房間。
還是那六張桌子,已換上了幹鮮果品。王豔豔依然還是那麼矜持造作,她的鶯聲燕語是她身上唯一還有些青春痕跡的遺留。終於等到她的時間了。大廳中間靠牆的位置有一塊二十幾平米大小、二三十公分高的舞台設計,舞台正前方的屋頂上懸吊著一台電視。
——一年一度的迎國慶表彰先進茶話會現在開始,首先請總經理致辭,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
總經理廖孟輝——大家私下裏習慣稱呼他為老板,在大家的掌聲中邁著沉穩的步子走上了舞台,總是似曾相識的發言讓人過耳便忘。
王豔豔再次登台:在這樣美好的日子裏,總經理要是不出個節目,大家能饒他嗎?她的女人態發揮得淋漓盡致。
場下掌聲不斷。
王豔豔接著說:去年總經理帶給大家的是《小白楊》,那麼今年是不是得來個新鮮的。
再次出現在舞台上的竟然是老板娘——鞍山西道營業部經理,與王豔豔年齡姿色不相上下,總經理緊隨在她身後。這回是老板娘先開口:“為這個節目,總經理已經準備好幾天了,下麵就為大家獻上一段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音樂響起,當那耳熟能詳的唱詞飄送到大家的耳中時,掌聲便隨之響起。
翟靖也是眼前一亮,想不到在離開學校多年後還能聽到身邊的人演繹黃梅戲。總經理與他的太太。卡拉OK的水平,隻當一樂。要是六七年前的心態,今天非得再一次技驚四座,如今唱上一段流行歌曲就不錯了,老啦。
隨即開始上演一場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卡拉OK秀,陸續就頒出了最具活力導遊獎、最具潛質導遊獎以及最具 親和力導遊獎。隻有兩位獲獎導遊到了場,第二個獎項是由其所在門市部的經理代為領取。
又一段輕歌曼舞後,翟靖從老板手中接過了年度最佳領隊獎,已是連續三年的年度最佳。翟靖回頭望望自己的上司張金津,他衝自己打出了勝利的手勢。手中的鮮花證書獎杯,讓此刻的翟靖越發光彩照人。
王豔豔又拋出了即興的問題:可以說是眾望所歸,下麵請翟靖談談此時此刻的感受。
翟靖環視著大家,心潮有些起伏,仿佛那一路上的辛酸苦辣都湧現在眼前,強擠出些笑來:“這個獎拿在手中感覺很沉重。我們所有奔波在一線上的導遊都很辛苦,他們都有資格拿這個獎杯,因為我們深深地愛著這個職業!這份職業讓我們的生活更加美麗充實,讓我們的人生經曆也多了份絢爛的色彩。心中感慨萬千,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也許隻有感謝二字抵得上千言萬語——感謝所有給過我幫助的人,謝謝大家。”
翟靖深深地一躬,就要走下舞台,被王豔豔攔住:翟靖的歌大家可是都聽過的,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比歌聲更能表達對大家的謝意的,大家說是不是?
掌聲,翟靖經曆過的數次如此場合中的掌聲再次響起。王豔豔接過翟靖手中東西,走下舞台。翟靖說:“忘不了,送給大家。”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錯,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雨中的散步,也忘不了那風裏的擁抱。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淚,忘不了你的笑,忘不了葉落的惆悵,也忘不了那花開的煩惱。寂寞的長巷,而今斜月清照;冷落的秋蟬,而今迎風清搖。它重複你的叮嚀,一聲聲忘了忘了;它低訴我的衷曲,一聲聲難了難了。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春已盡,忘不了花已老。忘不了離別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惱。
安靜中地聆聽。從2007年進入公司以來,翟靖的嗓子得到了大家的公認,雖然也有同事攛掇他參加各種社區或文化館組織的歌詠比賽,翟靖從來都搖頭以對。隻想安靜地生活,隻想有一份喜歡的工作,隻想下班後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也許這種與世無關的心態造就了自己在工作上不思進取——用上司私下裏的話說,怎麼沒有任何往上爬的欲望,你簡直太另類了!
掌起響起時,翟靖深深地再次鞠躬,剛要走下舞台。台下的掌聲依舊。王豔豔迎向了翟靖:請留步。然後麵向大家說:有人傳過條子,想聽翟靖演唱的《傳奇》,大家再給些掌聲吧。
隻是曾經在大巴車上給客人們唱過,今天誰又牽起這樣的頭?翟靖一時也猜不出。眼前的電視上已經打出了字幕,音樂再次響起:隻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想你時你在腦海,想你時你在心田。寧願相信我們前世有約,今生的愛情故事不會再改變。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走遠……
舞台上的翟靖眼前已虛幻了一切,也許他永遠都不知道誰會是自己歌聲真正的和者。掌聲中,翟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王豔豔終於宣布茶話會的圓滿結束。領導退席。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之後便是同事們的盡情飆歌,翟靖悄悄退出了會場。
回了房間的翟靖倚靠在窗前,看著窗外偶爾穿過的一輛輛汽車,腦中似乎已近於空白。敲門聲。這麼點工夫張金津還回房間幹嘛?是他。翟靖看看他。張金津似乎明白了翟靖的心思:“幹我們這行的就是時間意識好,我們得充分利用。來,讓我擁抱一下最佳。”
翟靖有些哭笑不得:“有毛病!我已經決定不回去了,有一晚上的時間說話,還在乎這點工夫。”不自然地迎合著他,瞬間便離開他的懷抱。又一個成熟的男人如此走近著,翟靖不想讓他看出自己內心的慌亂。
“公司裏給你們這四個人的獎金也太少了,200塊錢都不夠請大夥一頓的。作為你的上司,連續三年要是再沒有什麼表示,有點說不過去了,對嗎?”張金津安然地注視著翟靖。
“明白就好,連著三年給你臉上抹粉,你就是沒心。”翟靖假裝一本正經地說。
“也就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他說著亮出了左手,“看出跟平時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他微張開的五指上,以前僅是無名指上有一枚銀色的翟靖辨不好質地的戒指,今天小手指上又多了一枚同樣顏色款式相近的。翟靖不禁笑笑:“你也玩新潮?我看還缺三個,那才叫個性。”
“玩你個頭,別瞎扯,我都多大了。”張金津順手抹了下翟靖的鼻梁,又說:“有一個是你的,想要哪個隨你摘。”
“啊——算了吧,別逗我開心了。要是摘錯了,你老婆還不把你掃地出門。我可沒那膽量。”翟靖按下他的手。
“誰跟你開玩笑。”他說著,自己摘下了小手指上的那枚,強行抓過翟靖的左手。生硬與小心在瞬間便完成轉承。“正合適。不許問為什麼,我隻希望你將來幸福。”
翟靖後退兩步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領導:“我隻是跟你開玩笑,你何必當真。我們一直是相處很好的上下級關係,最多多一份兄弟情,幹嘛這樣對我,你不怕我粘上你?”翟靖試著往下摘著戒指。
張金津上前兩步,緊緊抓他的手:“我為你專門跑了好幾個地方,是白銀的,不太貴。現在它已經是你的了。那隻是個物件,又不是把我整個人送給你,怕嘛!”
“你給我的幫助太多了,我一直沒機會當麵謝你,你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讓我怎麼承受得起?今後,我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你。你不要讓我為難,好不好?”翟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看到桌上的鮮花水晶獎杯還有證書,接著說:“有這些就足夠了,一朵花一片葉都曾經是經曆過風雨的生命,此刻都在這默默地陪著我,我要再奢求別的,是不是太貪了?”
張金津緩緩蹲下身子,說:“我再說一遍,誰要是對你有一點邪惡之心,誰兒!你就把它當成我為了自己的工作做的感情投資吧。”
“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翟靖笑出了聲,“我從不習慣戴什麼飾品,你還是留給別人吧,也許下一個年度最佳還是你的手下,你的這份心我領了。”為什麼自己的上司突然間給予自己這樣的對待?一種莫名的害怕在翟靖心中油然而生。
“我心中的年度最佳永遠是你,除非你離開康亞。休息一會吧,我得去開會了,散了會我回來喊你吃飯。”他拂了拂翟靖的頭發,衝他一笑。
翟靖仰身倒在了床上,腦子裏亂極了。自己好歹也是個過了三十歲的人了,怎麼在他麵前連智商都降低了似的!暈!
林熙陽薑明亮何海昕的影像輪番浮現於眼前,遂又遠去。突然間張金津的臉怪笑著無限接近過來!這個領導會是突然間變換了旗幟嗎?沒有任何可能。一直敬而遠之的,從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失去了距離感,今後怎好相處?不要,你做你的領導,我帶我的團隊。你繼續為攀登絞盡腦汁吧,我依舊隨心性而過,我們永遠不會有交集……怎麼連呼吸都不能?翟靖憋得難受,躲閃著他的攪擾,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怎麼會進入如此怪異的夢?竟然是張金津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他終於笑出了聲。
“快起吧,睡了這麼久,看你晚上還睡不睡。”看來張金津回來好一會了,那麼他就一直坐在床前嗎?
翟靖眼中的疑問避開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