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章 興隆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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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賓館客房已是夜裏11點,因為一路的疲乏,我們早早便睡去。
是被電話鈴聲叫醒,依舊困意十足的女兒,一副懶散的樣子,好說歹說才離開床鋪。
不知道翟靖是否也住在這個賓館中?當我們提著行李到一樓大廳時,已見翟靖與阿任在和領隊黃文來攀談。眾人麵前,我隱在身後向他揮揮手,微笑著點點頭。我知道從登上大巴開始,他便是整個團隊的導遊。
阿任介紹著當天的行程安排。在與黃文來交流後,決定去萬泉河漂流,舍棄野人穀。而當日天空雲量較多,忽晴忽陰。穿過當年紅色娘子軍曾經行進過的河岸邊的樹林,在一處平緩的渡口處我們上了竹排,女兒太小,被奶奶緊緊摟在懷中。回頭張望卻不見了翟靖與阿任。
竹筏開始行進於水流平緩的水麵上,一副畫中遊的景象。河水僅有半米深,清可見底。兩岸鬱鬱蔥蔥的一株株一簇簇不就是我們北方家中冬日奉為至寶的綠葉盆景嗎?在這裏這麼隨意地在田間在路邊在河岸生長著,也許在南方人眼中,那便如同北方夏天路邊瘋長的野草。而四季碧綠的海南,人們是不會把這隨處可見的株株簇簇捧至家中特別養護的。如此,便感覺南方人少了種護綠的柔情。其實,綠色無論在家中還是在路邊,它既然能那麼盎然地保持著生機,便是人們愛惜它的體現。
突然間水槍四射開來,不知什麼時候是誰發起了水槍之戰,剛才還斯文安靜的團隊,怎麼一下子就變了臉?才明白為什麼登筏之前導遊要讓大家穿上一次性雨衣還贈送給大家塑料水槍,意在此時!忘情的人們似乎都回到了孩童時期,抹把臉上的水珠便又發射出了長長的水線,打到哪就是哪!女兒竟搶過我手中的水槍也加入了大戰行列,早晨的困倦早已飛到九霄雲外。額前的頭發已粘在臉上,大家根本就不管不顧,哈哈大笑著。是否,這便是忘情歡笑山水間,所有煩惱均不見!
眼前已是上岸的渡口碼頭,尚在興頭上的人們無奈地棄筏登岸。上得岸來便是一個個相依的攤位,滿眼的紅黃綠藍,那是沙灘服嗎?充滿海南的味道。在這樣的環境中被一身這樣的衣服包裹,真的就成了海南大街上的一道風景,而一隊隊這樣的人們花花綠綠地行進,讓海南人一看便知是遊客。
在大家忙著挑選衣服的時候,我一抬頭與翟靖四目相對:“以為你跟阿任失陪了呢。”低頭才發現內褲也已濕了大半,無法,隻好忍受著。
“我們跟車過來,在這等你們。玩得好嗎?”翟靖接過我替換下來的衣服,簡單折疊好。
“有你陪著,就是隨便遛遛也高興。”我趕緊收拾好自己,接過衣服。
他握了一下我的手:“上車吧。”他轉身想走,我一把拉住他。
“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你。我們都八年沒見麵了,你知道嗎?你還是老樣子,我都已經老啦。”他幾次想抽回手,我都不放,暗自慶幸自己聽從了表哥的安排。女兒的一聲喊嚇了我一跳,一下子甩開他。
我們一起上了5515。
翟靖啊翟靖啊,你簡直就是一個謎。你究竟要成為誰的天使?有這樣一個天使級的爸爸是多麼有意思的事啊——你的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女兒從開始見到翟靖便很喜歡他,一口一個“靖伯伯”地喊,喊得翟靖臉上總是笑靨如花。車子啟動,直奔萬泉河入海口——一線灘。
翟靖的一曲《十年》讓大家安靜了下來。我的眼睛始終不離他的身影,雖然我們坐得比較靠後,但可以感覺到他目光地停留。他那漂染過的深金紅色的頭發是時下小男生當中挺流行的那種長而不亂的樣式。
行進間,我們倚靠著椅背迷迷地睡去。
當我再睜開眼睛時,車已停在了博鼇亞洲論壇會館前。稍作停留。主會場那貝殼式的白色屋頂在豔陽下醒目地張揚著,而四周滿視野的綠色那麼柔媚地親撫著你。我們這群花枝招展的男女老少就像群無序的蜜蜂。
隻是遠遠地見翟靖與阿任坐在入口處的樹蔭下閑聊著,任憑我們在他倆的視野中遊走。
期盼中的海,終於在踏上一線灘時真真切切地呈現在了眼前!雖是微風徐徐,海浪趕至岸邊依然是氣勢磅礴,沙灘便是在海水的進退間遠近地變化。站在一線灘的高隆上,等海水到腳邊時已如緩流,清澈碧藍。我們早已甩掉了鞋子,盡情觸摸著海水,孩子般地嬉戲。捧於手中的海水透明得消失了顏色。抬眼遠眺,百米外的一處礁石巋然不動,更像風中的一位老者靜謐地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一如天上的雲卷雲舒、海水的起起落落。
這便是河海相接之處,此灘便是分界,內外兩重天。
對於我們這群久居平原的北方人來說,沐在這樣的水汽海風之中,仿佛身上最隱密的塵土都已被蕩滌幹淨。
40分鍾,僅僅40分鍾,便被兩位導遊帥哥呼喊著棄灘歸岸,急急地奔赴下一處——興隆,而今晚我們也將住在興隆。
去興隆則途經熱帶植物園。
進入熱帶植物園,我們已置身在了植物博物館。大都是第一次見到品種:可可樹、咖啡樹、見血封喉劍毒樹、光棍樹,棕櫚樹……掩映在枝枝蔓蔓間,總是在人群中搜尋他的影子,目光相彙也僅是在瞬間。究竟為什麼到了這裏?為什麼這樣一副單薄的身板卻像掩藏了巨大的秘密似的?
而在進入港隆酒店後,阿任說當晚有人妖表演,自費的哦!我與翟靖幾乎同時麵無表情地相視,終於在領取房卡的時候有機會與他搭訕:“你——也住這裏?”
翟靖眨眨眼睛:“當然。”他遞過我的房卡,隨口說出了房間號:“210。”我點點頭,女兒始終拉著翟靖的手。沉了會兒,他輕聲問:“一會去看人妖表演嗎?”
“不想去,如果有時間真想與你聊聊,太想你了。”我真想擁抱他,一直處在公開場合,也隻能想想而已。
翟靖微笑著說:“我也是。等我與阿任安排好大家後,我會找機會回來。人妖表演挺有意思的,不看的話你會後悔的。”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能遇見你是我來海南最大的收獲。”
他點點頭。我們在大廳前分手。
等我洗漱後,媽媽已經摟著女兒睡著了。我關了電視歪在床上閉目養神,不想就這麼睡去,翟靖說了一會兒就回來,他肯定會回來,隻是不知道會到幾時。已經有些恍惚,怕就這樣睡去。終於,輕輕的敲門聲,是翟靖,連鞋都未來得及穿兩步跨到門前,我一下子拉開門,門外站著翟靖。緊緊拉住他的手,他輕聲說:“也不怕是陌生人,先隔著門縫看看再開門也不遲,一看就是第一次出門。”
“嗨,這才幾點,不至於這麼恐怖吧。”我做了個請的姿勢。
翟靖搖搖頭:“到外麵走走吧,興隆的夜景很美,不是每個來海南的人都能欣賞到。”
我點點頭,回身進屋穿鞋取了房卡,便隨翟靖下了樓。
興隆——海南東海岸中部的小鎮,何曾能想到會有一天在如此月明風清之夜,與多年未見的好友翟靖並肩走在這綠草如茵重巒為障的景致中!即使此刻我們什麼都不說,這一份難得的愜意也讓人終生難忘。酒店的後邊是個不大的花園造型,竟然還有一個遊泳池,有人在戲水。我與翟靖坐在了角落中的小亭下。
“自從我結婚後就沒再去過你家,一直也沒時間。上學那會兒還給你寫過信呢,後來想起你的時候也寫了兩封,都沒有回信,以為你搬家了。現在手機這麼普遍了,人也就變懶了。這多年不見,怎麼就到了這裏?”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隻是佯裝抽回,試了試便不再動。
“多好啊,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你怎麼會想到我?為什麼這次出門沒把嫂子帶上?”翟靖的平靜像是一種偽裝,我分明能感覺到。
“我已經離婚了,本不想來海南的,是我老板非讓我來,讓我散散心。”我重重地歎了口氣,卻與翟靖淒迷的眼神撞了正著,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搖搖頭:“沒什麼。看來這次是來對了,讓我們再次相遇,我太高興了,真的。說說你吧,這麼多年好嗎?”
翟靖抽回了手站起身背向我抱臂而立:“因為拆遷,在我畢業那年我家就搬到了萬新村。畢業後,我在北京漂了兩年半。07年春節回到天津,陰差陽錯進了旅行社,也許是看中了這個職業可以到處遊走的特點吧。你的信要是寄到十四經路,肯定是因地址不詳退回去了。”
“反正是石沉大海,好在不是什麼重要的信件,丟就丟了吧?”我又隨口問道:“父母都好嗎?”印象中他的父母都已經是古稀之年。
“父親是06年底去世的。因為父親的去世,讓我提早結束了北漂的生活,我得回來陪媽媽,偏偏又選擇了一份沒有時間規律的工作,陪媽媽的時間少得可憐。我每次出團,都是我大姐或是我外甥跟我媽作伴。”翟靖那暗中的背影,讓人心生憐惜。
我站起身挪到他的身後,輕輕扶住他的肩:這麼瘦弱的身子,一樣得撐起一個家,真難為他了:“過去的就不要再想了,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聽你的意思,你——現在還是一個人?”
翟靖點點頭:“嗯!我不可能結婚!”一臉疑惑的我繼續聽他說著:“好幾次被媽媽姐姐逼著去相親,試著處過兩個女朋友,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種感覺。相反,倒越發懷念起中專那四年時光,最忘不了的是你。就知道你會早早成家,我不可能再與你聯係。強迫自己忘了你,沒用的,這種感覺你永遠不會懂。”
我越聽越糊塗,拉過他的手:“你怎麼就不能結婚?嘛叫沒感覺?我結婚了怎麼就不能再跟我聯係?我聽不懂你說的這些。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怪就怪我沒再去找你,在你最孤單的時候沒能在你身邊幫你做些什麼,這是我的錯。”
“你沒有錯!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感覺不是同學那麼簡單,說明到現在你還在敷衍我。我以為這幾年已忘記了你的存在,可這次一見到你,所有的過去一下子都被回想起來,仿佛發生在昨天,我知道:永遠不會忘記你。跟你在一起時我想要的是親密無間的那種,是喜歡,甚至是——愛!”翟靖抖得厲害,他繼續說:“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這麼多年啦,我也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也許今生就注定了這麼漂泊著生活。”他晃了晃,是不是想找個支靠?
而今的翟靖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清純得如同一張白紙的小男生,在北京所經曆的日子恍如隔世,曾經的相處終以暗自離開收場,就算依然如天使般的俊俏,可那心中的翅膀早已折斷。回家,也便選擇了逃離。而在家中,一切又讓自己開始麻木起來——那是在同性異性中做出選擇的內心煎熬!
“我被你弄糊塗了,誰說男人之間不能相互欣賞?有感情也沒有錯啊,要不然‘兄弟情’這個詞是怎麼來的?我沒敷衍過你,真的。我心裏一起牽掛著你,以你的聰明,應該生活的比我好。”我真不知道哪裏被他誤解了。
我這話音未落,翟靖一下子轉過身,他的眼角竟然有淚痕!我已迷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未等我再開口,他猛地撲進我的懷裏緊緊摟著我的腰身,臉埋在我的肩上,我怔住了: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個樣子?想推開他,又不忍,說:“別這樣,讓人看見不好。”我輕拍著他的背。
“我要的是這樣的相處,你能給嗎?為什麼會怕人看見?如果是你的女人,你還會怕嗎?你越在我麵前裝糊塗,我越難受。我知道這樣的追求永遠沒有結果。從我們相識那天起你就知道保護我,到現在還這樣。也許我太奢望了,你給我的已經很多了,我應該珍惜才對。”翟靖輕輕地鬆開雙手,後退了兩步。
我一下子警醒過來:他是個Gay!瞬間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地矗在那。這一切稍縱即逝,我強裝微笑——很少聽人說起過有關Gay方麵的話題,如今卻在現實中如此真切地感受著,難道是自己粗心慣了?他曾經所有情感色彩的話語難道都是在暗示?當年那麼多喜歡你的女孩兒,卻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被你關在心門之外,我終於明白。
“明白了?”翟靖已平靜了下來。
我點點頭,竟然不知如何措手足。
翟靖踉踉蹌蹌去扶涼亭的柱子,順勢坐了下去:“明白了就走吧,讓我一個人呆會兒,我已經習慣了夜晚的清靜。後麵三天,希望你玩兒得愉快,有服務不周的地方替我向你們領隊多美言幾句,我會想法兒謝你的。”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這是翟靖嗎,怎麼那麼陌生?他的衣衫被夜風吹起,黑暗中更顯得形單影隻。怎麼也說起客套話?這難道就是歲月在人的心中留下的刻痕?瞬間便完成了真誠與虛假的角色流轉,成熟就意味著會掩飾會演戲嗎?如果一生都這樣過活,那將是怎樣一種悲哀啊?
“我送你回房間吧。”我試著扶起他。他根本不擔心將自己的內心完全展現在我麵前,除了喜歡信任,還能怎麼解釋?我真的不知如何麵對這個曾經天使般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