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府。
    醴泉堂。
    當初與淩洛楓一同坐在玄塔第二層等待血脈測試的孩子們，隻有不到一半留在了這裏。
    當淩洛楓在上課前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原本有些喧嚷的教室有些詭異地靜默了下來。
    這些孩子都知道與他們同批進入中心府的，出了一個血脈千年返祖的人。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淩洛楓。
    他們中的一些人還記得當初見到的容貌。還有一些人已然沒了印象。但毫無疑問，在他們看到淩洛楓出現的一瞬間，他們都想起了這個名字。
    一個從一開始，就變成傳奇的人。
    他們明明在去年亡月的時候還站在同一個地方進行測試，隨後一瞬間，這個人就進入了玄塔，迅速成為整個淩族的朱雀神子。
    他注定不凡。僅僅因為血脈。
    年幼的孩子並不會考慮太多，但一些本能的情緒卻總歸是有。譬如羨慕，譬如嫉妒，譬如好奇，譬如不甘。
    安靜的教室內，身著紅衣的美麗孩子在所有人注視的目光裏走到最後一排，朝著一直呆愣愣看著他的八歲孩子問道：“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這個孩子就是當初與他一同坐在最後一排，因為緊張而不停與他說話，出身青神海雨下澤的淩翊。
    淩翊明顯是有些被嚇傻了，他呆呆地點了點頭，有些慌張地把桌上散亂的書本理了一下，給淩洛楓騰出一大片空間。
    淩洛楓安靜地在他身邊坐下。
    室月的藍天開始變得高遠起來。晴朗的天空伴著無數的紙鳶，紛飛在多風的西南大部。
    淩翊整節課都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總是忍不住偷偷看坐在他邊上的淩洛楓。
    同一批進行血脈測試的孩子在進一步的測試之後會分入不同的武道班與魔法班。但是他們有著共同的文化課。
    淩洛楓隻是想來觀看一下……這批孩子。
    文化課的導師今日上的是大陸概況。
    “神聖鉑西家族有著神階高手，而且家族中人全都是魔武雙修的天才，以其強悍實力成為第二帝國的皇族……”
    淩翊有些出神地看著淩洛楓的睫毛。
    他眼神往下的時候，黑長的睫毛就特別明顯。看上去十分柔順。在陽光裏有著出奇的魅力。
    等到淩翊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導師叫了第三遍名字。
    “淩翊，說一說南詔王族位列帝國九大永久議席之一的原因。”
    淩翊麵色煞白地站起身。
    這位導師名淩言，年紀不大，卻很嚴厲。
    淩族中心府內也有一些實力夠不到進入長老堂標準，卻在中心府內擔任職務的人。譬如一些人會成為守衛，知識淵博的會成為文化課的導師。
    淩言心知淩翊是答不出的，便將目光移向之前淩翊一直看的對象，“既然你不知道，那麼，便請坐在你旁邊的同學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一刹那，全班都將目光看了過來。
    淩洛楓睫毛微微顫動，從他的臉上是看不出他此時的情緒的。
    他在所有人的屏息中，緩緩站起了身。
    淩翊有些擔憂地看向他。
    淩洛楓麵對淩言打探的目光，微微一笑。他的眼神突然間變得有些銳利，又仿佛是一刹那，他收回了那如箭般的鋒芒。
    他垂下眼，遮掩住他暗含精芒的眼神。不緊不慢地說道：
    “南詔王族，是第二帝國成立前四百年南詔王國的統治者。也就是如今第二帝國南部實際上的統治者。南詔王國成立前，南大部由六大部落分治。亂海曆302年，哀邏率領岸戎部一統六詔，成立南詔王國。南詔地形複雜，川流眾多，宗教獨特，語言不通，難攻難治。絕海厲8年，神聖鉑西大賢者藍禮與當時的南詔王咖澤在南詔王國都城太和簽訂太和約定，南詔王國並入人類第二聯盟帝國，率領帝國南大部，並取得第二帝國議會九大永久議席中的一位。”
    淩洛楓頓了頓，繼續說道：“南詔因其宗教文化原因，曆來多出強大的暗黑法師與卓絕的藥劑師。三年前軒轅領域內的帝國最高拍賣場曾經以一萬紫晶幣的巨額交易過一瓶南詔藥劑師苣隆的往生藥劑。而絕海厲二世紀蔓延的一場幾乎將第二帝國毀滅的黑魂病疫，也就是出自南詔暗黑法師之手。
    “如同對待鎮領西南大部的我族一般，帝國對他們隻能允諾永久議席以達到拉攏的目的。卻無法像用對待東南大部原住民波利人那樣的方式來將南方大部劃入帝國版圖。”
    “他們是怎麼對待波利人的？”
    淩翊聽得有些入迷，忍不住問道。
    淩洛楓笑了笑，在眾多孩子好奇的目光裏輕描淡寫地說道：“殺戮。對待一群連魔法與鬥氣都不知為何物的普通原始人來說，一個三階的戰師，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滅他們整個部落。熱風雨林的每一個冒險者營地，都建築在無數波利婦女與孩童的屍體上。”
    “男人……”
    淩洛楓朝那個吃驚的孩子微微一笑，“男人是奴隸。絕海厲六世紀的時候還能以三千黑曜幣的便宜價格買到一個波利成年奴隸。如今因為種族瀕臨滅亡，即使是用紫晶幣交易也買不起了。可能在一些地下拍賣場還能見到零星的幾隻，不過現在這是違法的。”
    教室內一時之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對他們來說，這是第一次赤裸裸見識到帝國概況這堂課的另一麵：在教科書一般簡單的勢力崛起背後，這些殘酷而血淋淋的真實曆史。
    淩言站在台上，眼神深沉地看著淩洛楓，“你是怎樣看待波利人的境遇的？”
    淩洛楓沒什麼表情，語聲淡漠，“倘若我族沒有先祖的血脈力量傳承，沒有傲天武聖隕落之後，蒼鸞宋聖在六世紀末的崛起，沒有不斷增多、令全帝國聞之動容的強大武士。
    “我們也不過是下一個波利人。”
    一刹那，所有人心中都被重重打了一下。
    從心底生出的僥幸與危機感讓這群年幼的孩子突然對於力量有著更深刻的理解。他們從沒有哪一刻意識到他們屬於同一個種族。而這個強大的種族也可能走向衰落。他們如果不努力，就會後退，就會滅亡。
    淩言欣賞地看著淩洛楓，“你說得很好。之前也有看過帝國曆史方麵的書吧。”
    淩洛楓平靜地點點頭，“不知道過去的人，也無法正確地走向將來。”
    “很好。”淩言看著淩洛楓的眼底滿是讚歎，“你的確擁有不上課的資格。”
    “謝謝老師。”淩洛楓謙虛地回答，然後坐回原位。
    淩言看著全部都變得若有所思的學生，不由暗自感慨。淩洛楓一席話，就把這群桀驁不馴的孩子給凝聚了起來。班裏矛盾其實一直都有，中心府與地方閣之間的出身爭端，魔法與武道的孰高孰低，以及血脈天賦的強弱都能演化成分裂。
    而淩洛楓卻讓這些尚不足十歲的孩子們學會看得更遠。在整個民族的生存麵前，他們平日裏的矛盾嫉妒都不過是小打小鬧。
    很多家族子弟直到長大後都未必能醒悟到的一點，淩洛楓在今天就一語驚醒了絕海厲990年入府的這批孩子。讓他們超越差異，變得團結而強大。
    淩宋一直是絕海厲六世紀以來淩族的靈魂人物。而淩言在今天覺得，今日連一階也不是的淩洛楓，終有一天也會成為淩宋大長老那樣的人。
    淩言開始相信了那句話——朱雀神子，天佑我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