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  曖昧(1)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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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頭過了幾天,中考成績發榜了。我和陳方陵都毫無意外的進到了自己想去的高中。我進了我們學校的高中部;他進了一所離我學校大概有十多分鍾車程的學校。我很小的時候住在那塊過,每天去幼兒園的路上都可以路過那學校,有時我甚至會和玩伴一同從那學校的後門跑進去“冒險”。後來搬走之後,我依舊對那學校有些朦朧的記憶。記憶中那學校裏進出的學生總是風度翩翩,一身藝術家的氣息。不過這也倒應了陳方陵的氣質。
    六月底,陳方陵跑去那學校裏報道了。我那天早晨出去買飯時,瞧見他背著癟著的書包,正推著一輛鐵杠上有些許鏽斑的自行車。他的背影看上去不再輕佻,反倒有了幾分沉穩。我那時才注意到不知道何時開始陳方陵變得更成熟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他很少再用那種惹我罵他“神經病”一樣的語氣和我開玩笑了。
    我朝他打了招呼,他也朝我揮揮手。隨後,我們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了。我回想起了以前初中時我們上學是一起去的,一路上談天說地,哪怕到了教室裏也可以繼續著話題,實在是一段開心卻回不去的時日。一想到以後我要一個人走那兩人走過的路了,心裏不禁有幾分孤寂。
    幾天後我去我們學校的高中部報道了。進校門時看到了幾個教過我的初中部老師,我同他們打了招呼,他們說的第一句話並非對於我依然在我們學校發表任何想法,而是問我:“陳方陵呢?你們不一起上學了?”
    我尷尬笑笑,說:“他去廣致了。我還在一中。”
    其中一個老師聽罷直點頭:“廣致高中挺好的,適合他。他一看就是那種搞藝術很厲害的人。”
    另一個老師符合了幾聲,說:“你留在一中的話,以後要記得來初中部看看。”
    我點頭,滿口答應:“是是是,有時間了一定去看老師。”
    “行吧行吧,”那老師說,“那你就去報道吧。”
    我說了聲“再見”,朝著圍了很多人的告示板走去了。告示板前的人群中簇擁了一些我十分眼熟的麵孔,其中有些是我過去同班的。雖然我們都不熟悉彼此,但此時還是打了兩聲招呼的。
    在此我要介紹一位在日後同我關係還不錯的友人。甚至在我已經離開校園生活有一段時間後,他也和我維持著算是頻繁的聯係。這人叫潘哲,初中和我同班,話沒說過兩句。他同陳方陵關係還不錯。他們初三時是前後桌,所以我經常可以瞧見他們二人聊天說笑。陳方陵似乎之前跟我說過潘哲要和我考同一所高中,但是我聽罷也沒有什麼反應,隻當是我們平素裏聊天的一段而已。
    這兩人會有交集估計除了“前後桌難免會說上兩句”這種蹩腳理由外,就是兩人都很善於同別人聊天,互相說起話來也不大會無聊這點了。所以那會兒,我在告示板上找名字時,潘哲就率先幫我找到了我的名字,並同我搭訕了。那是我同他說的第一段完整的對話,在那之前我們之間的對話不過是諸如“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陳方陵要我跟你說他今天被老師留了要你先回家”之類的話罷了,所以我那時對他這個人並不是很了解,隻知道他待人接物上的態度和陳方陵那種隔了一層膜似的親和有很大的不同。
    我記得他先是跑來拍我肩膀,同我說:“季楓,我們分到一個班裏了。”
    我“噢”了一聲,沒說什麼多餘的話。我抬頭,看到潘哲正在看我,眼底有幾分笑意。我朝他看回去,問:“那一起走唄?”
    他點頭,和我一起走進了高中部的教學樓。前腳剛進教學樓,他便問我:“陳方陵最近還好嗎?之前給他打電話他都說在忙。”
    我想起之前被陳秋柔稱為“鬼嚎”的合作練習,實在不知要怎麼作答,隻好結結巴巴說道:“啊……對……對的,之前……呃,我們在一起做了點事情。”
    “挺好的……我發榜之前整個人神經都繃著。就怕考不上。”他扯開話題般說。
    “嗯,是啊,”我敷衍道,“畢竟我們的初中部也不是很好。”
    “對。”潘哲讚同道。
    之後我們又扯了一會兒話便到了教室。教室裏頭已經有幾個人坐著了。可能因為未曾謀麵,那幾人都坐的離彼此挺遠。他們也不和誰搭話,統統低頭都在低頭玩手機。
    潘哲和我挑了兩個靠窗的位置前後坐下了。他朝窗外打量了兩眼,同我說:“這地方看出去果然和初中部看出去不一樣。”
    “你記不記得初二那個班主任一直喜歡跟我說‘這道題再不會就把你領出去丟操場上’?”我問。
    潘哲轉頭,大笑道:“記得,記得!我記得當時是誰來著,一直和他頂嘴說什麼扔出去扔死了怎麼辦什麼的。”
    “對對對!班主任當時那個表情真的特別喜感。”我說。
    不得不承認潘哲的確很會帶話題。同他說話永遠都不會覺得無聊,也不會覺得他哪裏心不在焉。他至始至終都是一個如此熱情,也如此真誠的人。
    他接話:“對,我記得的。當時誰說的,如果有個相機拍下來那我們那班主任絕對會是新一代的表情包帝。”
    “是是是。”我說。
    我拿出手機,給陳方陵敲去:“潘哲和我一個班。”
    陳方陵這會兒似乎不在忙。他很快回了我:“這有緣呀。以後我去找你們也不用跑教學樓了。”
    “陳大爺您這麼空,還計劃好了要來找我們?”我揶揄。
    他回:“季大爺您也差不多,報個道都要玩手機。”
    “你季爸爸現在呆的這個教室裏麵都沒幾個人,玩會兒手機天經地義。”我回。
    “季大爺,好好和同學相處,不要老玩手機。”
    “陳大爺,我玩手機能叫玩手機嗎?這叫敘舊。”
    “行行行,敘舊。”
    “人不能忘了從前,對吧。”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我是你的過去了,真是悲傷啊,竟然變成你的過去了。”
    他回完這句話,後頭跟上了一個倒在淚海中的表情。我被他逗樂了,瞬間笑了出來。潘哲同我麵對麵坐著,這會兒正刷著微博。他聽到我突然發出笑聲,立刻抬頭看著我,問:“你還好嗎?”
    我搖頭:“沒事沒事,你繼續刷微博。”
    他也就真的沒再多管,繼續刷起微博來了。
    我給他發去一張比心的表情,在下頭打道:“友誼的小船哪有這麼容易翻。”
    他不回我了。我給他發了一句:“wuli陵陵生氣了?”
    我剛按下發送鍵,就聽到潘哲跟我說:“季楓啊,陳方陵怎麼了。”
    “嗯?”
    “他說你要和他分手。你們在一起過?”
    “……”
    我臉瞬間黑了一半。於是拿起手機撤回了消息,給他重新發去了一條:“陳方陵,我們,結束了,回不去了。”
    “我們開始過嗎?”他回道。
    我打了幾個字又刪掉了,如此重複了兩三分鍾仍未確定到底要給他發什麼話。最後我十分直截了當的給他回了三個字:“神經病。”
    我們又扯了一會兒話後,我便瞧見高中部的一個英文老師進來了,教室裏此時也沒多少空位了。潘哲和我同時把手機收進包裏,待著那老師開口做自我介紹。那老師低頭對著講台上的名單看了老半天,然後用了一種自言自語般的語氣說:“我們班有好幾個都是初中部過來的。”
    潘哲扭頭看了一圈,小聲同我說:“從一班到十二班都有人。”
    我聽他這麼一說,也看了一圈教室,隨即立刻發覺大半個教室都是叫不上名字的熟人。我心下默默想著,萬一有人找起我,我說了一句“你誰”,這他媽就很尷尬了。結果根本沒人找我,就像他們從沒見過我一樣。這群我最熟悉的陌生人們似乎彼此也不相識,所以氣氛膈應的很。就算知道了大家是曾在同一座建築裏並肩作戰的戰友,我們依舊麵麵相覷,大眼瞪著小眼,不知要說些什麼。
    班主任咳了一聲,說:“鑒於我們班還是有外校來的,大家先自我介紹一下,好伐?”
    搞得像本校升進來的就彼此認識一樣。我吐槽。
    自我介紹沒什麼說頭,大體上我還是盡我所能把臉對上了名字。後頭輪到了我,我上去隻說了一句話:“我叫季楓,一中初中部升上來的,請多指教。”
    我剛想下去,結果一別頭,無意中看到了班主任有些幽怨的眼神。他無形中變成了一個念經的和尚,一直向我傳達著“你他媽能不能多說兩句?你他媽能不能多說兩句?你他媽能不能多說兩句?”這樣的想法。
    於是我補上了兩句:“呃……最近在練習唱歌,有意者歡迎合作。”然後僵硬著身子回到了座位上。
    班主任在我後頭的那人開口之前,插話道:“好的啊,繼續。”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他在我們自我介紹時第一次插話。
    潘哲別過身拍拍我,說:“你都不曉得,剛剛你第一句說完班主任臉色有多難看。”
    “為什麼?”我問。
    他聳肩,道:“不知道,大概我們都隻說了名字,有點太短了,但是他想聽的多一些吧。”
    我們這是極簡主義,老師你不懂而已。
    自我介紹完畢後我們領了新書以及習題書。那一疊子書在桌上堆著的厚度足以分分鍾讓我回想到初三那年被英文支配的恐懼和被數學囚禁在苦海中的屈辱。那時我才深刻意識很久之前我親哥無意間說過的一句“一中的高中年年像初三那麼忙”是什麼意思。我一麵惋惜著自己往後不能再像某位陳大爺那麼空閑,到處晃悠了,一麵把書塞進了書包裏,腦子裏順帶想了幾會兒要怎麼同陳方陵說明這種如同上了賊船的感覺。
    放課之後,潘哲和我一同走了。他一路上沒少懷舊,說的難聽點,他就似一個小老頭一樣一直喋喋不休念叨著以前念中學時的各種往事。我都不曉得他是怎麼記住這麼多事情的。他說的有好些我都已無絲毫記憶了,他卻還能跟我細致到每一個細節那般敘說。就好像那些事情昨天才發生了。其實他說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是完全不記得,偶爾有幾樁我參與過的事情我還是可以稍微回想起那時發生了什麼,但是更多的卻是當時陳方陵是什麼反應、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我本身話就不多,除了和陳方陵,我還從未跟誰有過超過十分鍾的對話。就比如那時,潘哲自顧自說了一刻鍾,我除了在邊上“嗯”幾聲外,什麼都沒說。我沒有告訴他,其實他說的那些事件我統統都無所謂,反正我知道那會兒陳方陵是陪著我或看、或聽、或共同經曆的這點就夠了。
    待到潘哲和我走到了十字路口後,他同我告了別,走進我邊上的岔道裏了。我獨自過了馬路,猛然想到我好像剛剛滿腦子都是陳方陵,不禁渾身一陣惡寒。
    我操,我現在和以前給陳方陵遞情書的小姑娘到底有什麼區別?我在心裏罵了一聲,一抬頭,正好瞧見罪魁禍首陳方陵推著自行車從我眼前走過。基於各種機緣巧合,我當時一心隻想把這種和他有點關係卻也十分無關的情緒遷怒到他身上,於是便開始琢磨起要如何罵人不太髒了。
    我想了一會兒,瞧見陳方陵回頭,朝我揮手:“回來了?”
    我點頭:“嗯。”
    他問:“你看上去心情不好啊?”
    我板著臉,罵道:“神經病。”
    我本想著他會用一臉“媽的智障”的表情回應我,結果他卻哄小孩一樣,跟我說:“對對對。我是神經病。”
    他的語氣就像是在安撫一條被激怒了的狗一樣,異常溫柔——溫柔到甚至有點gay了。我嚇得差點把手機丟出口袋。我問他:“你……真的有病吧?”
    他笑道:“沒病呀。我們要開始什麼新的旅程了是嗎?”
    我見他笑意滿麵,仿佛在意淫著什麼陰謀一般,便打探他問:“新的旅程?”
    “你不要和我結束嗎?”他問。
    “啊……?你說清楚點?”我依然懵逼,完全不曉得他滿嘴跑的哪國開的火車。
    他“嘿嘿”笑了兩聲。我瞬覺背脊一陣發涼,預感到似乎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我別過頭,故意不想看他。隻聽到他說:“你書包很重嗎?你扔我車兜裏吧。”
    這人突然間為什麼朝我獻起殷勤了?難道是我不小心穿越到β世界線了嗎?!我在內心呐喊著陳方陵的反常,渴望他自己也察覺到一些。我白他一眼,說道:“不重,你離我遠點,我大熱天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語畢,我麵無表情把書包丟進他自行車前兜裏了。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嘛。”陳方陵在我書包觸到他車兜底部的一瞬突然說道。
    我板起臉,沒有回話,甚至想抽自己幾巴掌後像《Minecraft》裏頭那樣在腳下多點個十幾下,然後跳進那個坑洞裏麵去。我本來打算從牙縫裏吞吐出那句話的,好讓陳方陵發覺我有些嫌棄他了,但是話到喉頭,我無意識放輕了語調,最後講出來的時候那話就像是撒嬌一般的嗔怪了。
    我冷眼看看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語氣冰涼道:“你別太得意。”
    “誰得意了?”他失憶了一般,語氣十分無辜。
    “……陳方陵,我把你當兄弟,你卻想睡我?”我說。
    他嘖嘖道:“睡你?我睡誰不好?睡你?開玩笑,就是我想睡男的,也輪不到你啊。”
    “……”
    我不語。本來聽他這麼一說,我的確是該鬆口氣的,結果我細細咀嚼了幾遍他那句話,心裏瞬是燃起一陣火氣。
    “幹嘛啦,你想我睡你嗎?”他問。
    “我靠,你這是在耍流氓。”我罵。
    他大笑:“逗你真他媽好玩。”
    逗我?你真的是在逗我?我想著,斜眼看著他,強忍著把自己知曉的所有髒話罵出口的衝動,狠狠踩了他一腳。
    陳方陵的五官因吃痛而糾在了一起,但他本人卻也隻是“啊啊”的裝模作樣呻吟了幾句就不再說話了。我也沒再開什麼話題,兩人便靜靜走在了柏油路上。走了大概幾十米,我們到了岔口。我從他的車兜裏把書包拿走了,朝他揮手道了別。他“嗯”了一聲,也朝我揮揮手,向我背對著的反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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