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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比我年長了三四歲。我們素未謀麵,我卻聽人說過他同我在外表上有那麼幾分相似。很多人都說過我小時候長得靈氣,想必我那位哥哥也是這樣的。
    如今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在我前十多年的人生中說我長得有靈氣的人不下少數,說我長得太秀氣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但是我從未把任何人對我外表上的評價放在心上。第一個因為評論了我的外表而讓我耿耿於懷了大半年的人出現在我初二剛剛開學的時候,他是轉校生,因為父母的工作的調動進而轉到了我們學校。
    我可能永生難忘他見了我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因為那句話不是什麼“請多指教”,而是“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我當時朝著他翻了白眼,語氣有些惡劣地說道:“你丫要是不帶把我就是個女的。”
    他聽罷,愣了幾秒,隨後突然笑了出來,向我道歉道:“抱歉抱歉,你長得太秀氣了,我忍不住想逗逗你。”
    “神經病。”我又白他一眼,說道。
    這位“不辨雌雄”的爺姓陳名方陵,當時芳齡十四,正值不該頑皮卻說話不知輕重的年紀。
    陳方陵的祖籍在一個小城市裏。據說很久以前那地方挺興盛的,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沒落了。但他們家祖祖代代都都不肯離開,就算是戰爭也並沒有將他們轟出過去過。他甚至跟我打趣過說他們家是那裏最古老的釘子戶了,當年哪怕是日軍都沒有把他們炸出去,但是這會兒卻因為他父母工作上的調動不得不走出城門、走向世界。
    他父母在同一間公司工作,雙方都是老實而膽小的人,每天勤勤懇懇上著班,勤勤懇懇積攢著財富,勤勤懇懇為自己的兒女著想,畢生的願望也不過是兒女能夠幸福安康。他們隻求能安安穩穩的過好普通的日子,根本不敢與上頭的領導們做“鬥爭”,更不要說去爭取留在家鄉的機會。所以在公司決定人事變動時,他們便是第一個被提名要到外頭去的人。
    當然,我會知道陳方陵和他的家庭是怎麼來這座城市的那都是後話了。在那之前,我對他這個人十分不待見,所以並沒有太大想要了解他的欲望,更不要提想去知曉他們家的家族史的欲望了。
    但是緣分這東西還就是這麼調皮,有時越不待見誰就越容易碰見誰。我對陳方陵的第一印象可謂差到極點,這也導致了我在日後的很多時日裏都懶得正眼瞧他。班主任卻倒是如同要強行要撮合兩個無緣的人一般,在他轉過來的第一時間把他安排在了我後麵的那個位置上,說是我各方麵成績都還不錯,正好給剛轉學過來的他輔導輔導。由此一來,我不可避免的每天都要看到他。
    我記得他當時染了一頭黃發,老是穿著一件白色T恤,每天吊兒郎當的來上課,吊兒郎當的走回家。他喜歡把書包帶子拉的老長,一邊抖著書包一邊走路,從背後看去,他走路時的樣子總是一顛一顛的,完全就是一副不務正業的小混混的模樣。我的中學雖然不是什麼好的學校,說是中下遊的也不為過,但是就算是在我們這群“快要被老師們拋棄的學生”中,陳方陵依然是最頑固不化的那個。
    我對陳方陵在中學時期最深的記憶莫過於那聲讓我糾結了大半年的“你到底是男是女啊”。除此之外,這個人在當時還有一點令我印象尤其深刻:他幾乎每天都要被年級組長喊去談話。我對他們談話的內容毫無興趣,就像我當時對陳方陵這個人一樣。但是久而久之,班上一些消息比較靈通的人便會因為好奇而開始傳起各種為什麼他會被叫去喝茶的理由。其中傳的最多的就是“這個人違反校規執意染頭發,但是校長和他們家裏有關係,所以學校裏不會開除他,但是會教育他。”
    我對八卦消息一向一隻耳進一隻耳出,但是同樣的東西在一塊肉上進出太多次難免會摸出個繭子來。我十分介意那塊繭子,於是開始默默留心起了陳方陵每次和年級組長談完話之後的舉動。陳方陵每次回來時手上總是拽著一張紙條,上頭寫了些什麼他從來沒有給人看過,但是不看也知道大概是些什麼文字。
    我不知道校領導給他寫過多少張相同的紙條,也不知道他的父母在看到了那些紙條之後是什麼心情,我唯一知道的是他每每回到班上都會不以為然將紙條扔進書包,然後翻開一本教輔書假裝在學習,其實私底下寫著與功課沒有半點關係的東西。
    我第一次主動和陳方陵說話是在那一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現在想想我當時也是了不起,對一個我強行無視了很久的人不理不睬了快半年,放在現在,我可能直接一拳頭砸上去了。
    “你每天都要被年級組長發警告的小紙條,你爸媽看了不傷心啊?”
    這是我主動同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天我和陳方陵兩個人留下來做值日,我們默不作聲掃完了地,擦完了黑板,做好了所有的事情。他在做事的時候時不時會停下手裏的活有意無意看我幾眼,直到我和他對上了視線他才繼續幹活。
    莫非是看上我了?
    我默默想著,停下了手裏的活,朝他看了兩眼。
    正巧他抬起頭,朝我這裏看來,我們的視線無可避免的撞到了一起。
    “你看我幹嘛?看上我了?”陳方陵看了我幾會兒,開口說道。
    我他媽都沒有問你這個問題呢……我心下默默罵了一句。
    “你那邊沒掃幹淨,看的不舒服而已。”我用下巴朝他身後指去,說道。
    陳方陵回頭看了看地上,扭身撿起一張餐巾紙,問我:“你是說這個?”
    我點點頭,敷衍道:“對,就是它。”隨後低下頭繼續做手上的活兒。
    我看的一清二楚,那張餐巾紙是陳方陵背過身時刻意把動作縮小了幅度後從口袋裏拿出來的。由於我實在懶得去戳穿他這種毫無掩飾的借口,便轉了身子繼續做事,不再搭理他了。
    做完值日後,我們先後離開了教室。我走在前,陳方陵在我離開後不久也走了。他的腳步比我快了不少,我比他早出教室至少兩分鍾,走到學校門口時,我一回頭卻瞧見了他在離我不出二十米的地方,別著頭看著籃球隊在打比賽。我本想著回過身假裝沒有看見他繼續走,但他一扭頭,我們的視線再次碰撞上了。
    他朝我揮手,說道:“等等我,我們一起走吧。”
    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怎麼想的。總之我在聽到他要我等他之後,就真的停下腳步等起他來了。
    陳方陵加快了步子朝我走過來,我看到他走到與我相差了半米左右的地方時朝他點點頭,然後轉身繼續走了。陳方陵跟在我身後,腳步聲慢悠悠的,略有一些不自然。我想著大概是他故意放慢了步子想要跟在我身後。
    我回家的路是一條挺偏僻的小道,道路兩邊稀稀散散開著幾家鋪子。他們什麼都賣,從生活用品到五金用品。所以鋪子裏邊的布局乍一看特別繁雜,但是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整潔。那幾間鋪子的主人都和我認識,因為我時常會去他們店裏買零食,有幾回我甚至從他們的鋪子裏幫我爸捎了幾條煙回去。
    那些鋪子都老的有些過時,甚至門麵的玻璃窗上貼著的廣告圖已經被很多年的風風雨雨洗刷的連代言人的長相都看不清了。我不清楚它們是何時在這裏開業的,也不清楚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它們還是這樣矜矜業業每天固定的開張著迎接路人。這條小道完全被綠蔭覆蓋,一天都看不到超過二十個人路過此地,但是從我對這幾間鋪子有記憶以來,我就不曾記得它們有過一天要關門的意思。
    陳方陵在我身後走了很久,我幾乎每隔十幾秒就要稍稍回過頭瞄他一眼,看看他是否還跟著我。我當時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如同條件反射一樣的行為。當我聽到他的步伐朝我這邊愈漸加快時,內心泛起的不是一種想要快點逃離的衝動,而是一種知道他會和我一起並排走的安心感。
    我洋裝著沒有注意到陳方陵的舉動,讓他慢慢蹭到了身邊。等他真正跟我並排走的時候,我頭一回看清楚他到底長得什麼樣。他的身軀並不龐大,也隻高了我一個頭,沒有給我帶來一絲一毫的壓迫感。他當時染了黃發,那發色倒是和他的臉契合度很高。他臉上的沒有任何一部分特別出彩,也沒有什麼特別容易讓人記住的標誌,但是當他臉上所有不出彩的地方放在一起,那個效果雖然達不到驚豔,但是也足夠讓人細細看上好一陣了。雖然我極度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說,他長得真的挺好看的。
    我們並肩走了一段,陳方陵屢次想要開口,但是都在發出第一個音之前,閉上了嘴把話吃了回去。我瞧見他的樣子有些尷尬,心下默默想著要不要幫他打破這個氣氛。
    我思考了整整五秒鍾。
    最後,我決定做一個好人,主動幫他打破我們之間的寂靜:“你每天都要被年級組長發警告的小紙條,你爸媽看了不傷心啊?”
    “啊……?”陳方陵轉頭,看著我。
    我又問了一遍:“你爸媽看了什麼想法?”
    陳方陵“噢”了兩聲,答道:“能有什麼想法,反正都習慣了唄。這學校裏有一個校領導和我爸有點交情,就讓我過來了。”
    “你不怕學校開除你啊?”我問。
    陳方陵搖搖頭,笑道:“校規上說不能把頭發染成非自然色。但是金色也是自然色啊。”
    “一般來說,大家都是不會染頭發的吧。”我說。
    “但是你不覺得金發的人彈吉他特別帥嗎?”
    “帥毛線,你連男女都辨不出來,怪不得審美觀這麼奇怪。”
    “男女不辨?”陳方陵別過頭問我,臉上盡是迷茫的神情。
    我猜想著,他應該是記不起第一次見我時他說了什麼了,於是冷笑一聲,提示道:“你還記得你第一天碰到我的時候和我說過什麼嗎?”
    他搖搖頭,隨後皺了眉,很認真的開始思考了起來。幾分鍾後,他語氣十分小心的問我道:“是不是‘你是男的女的啊’?”
    我輕哼道:“記性不錯。”
    “所以你就是因為開學那個事情記恨到現在的?我就說我沒有找你惹你,但是你一直都挺不喜歡我的。”陳方陵說。我清晰的聽見最後幾個字音節有些飄忽。
    我抬頭,瞧見他一臉快要笑出來的樣子。
    “我靠……那假如我問你你是男是女你生氣嗎?”我黑著臉反問回去。
    “得看是誰,如果是別人那我肯定會打上去。但是如果是你,那就算了。”
    “為什麼?”
    “因為……”陳方陵突然停住了步子,朝我俯下身,一臉賊笑道,“我剛好可以還債啊。我說了你一次,你說了我一次,這樣我們不就扯平了嗎?”
    扯平你大爺,明明是你吃了我更多便宜好伐?
    我心下暗暗罵道,卻也懶得真的對他罵出口,隻能兩隻眼睛滿含殺意的直直看向他。
    陳方陵瞧見我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善,於是“嘿嘿”笑了兩聲,抬起身子沒有等我,自顧自往前走了一段。
    “神經病。”我朝著他的背影丟過去一句。
    他回過頭,用著一副賤到不行的表情朝我笑笑,揮了揮手,走進了小道盡頭的丁字路口左邊那條路。
    我左右打量著這條我走了很多年的路,頭一次發現這條路似乎因為和陳方陵共同走過所以和印象中不大一樣了。
    冷風吹過,全路的樹都因為樹葉間的摩擦沙沙作響了。我仰頭,看到樹葉的間隙中透過來了幾絲陽光,突然回想起了幾分鍾前陳方陵給我留下的那個笑容。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從那個賤到不行笑容中硬生生回憶出了幾道爽朗的味道。
    我趕緊低下頭,看著地麵上來來回回擺動的樹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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