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通幽處，疑是地下霜，對影成三人，李岩現在便是這個感覺，他還順便想到了一個詩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嘖，文藝，詩意。
    七點十五，這個點上下山的人並不多，月光皎潔，天黑得也清澈，石階小道漫長筆直，幾分陡峭，幽靜深遠。
    他微微閉眼，李樂已經埋在了那片佛光之中，而立之年，生生世世，都可以看雞足山的日出日落，被包容淨化。
    現在麵對這些風景，心裏卻是平靜了，也許夜晚就是讓人平靜的，越是這樣平靜，一切動靜，便是越清晰。
    “出來吧，你跟我這麼久了。”眼眸睜開，棕色眸子泛著些紅血絲，一片平靜，他聲音也是平靜萬分，瞬息瞬滅，身後毫無動靜，他驀地回頭，雙眸淩厲，石階路筆直而上，月光下台階蒙了一片白霜，空無一人。
    咦？看錯了？他狐疑地回身，難不成職業技能下降這麼多？立定身子，立刻又淩厲地後掃一眼，果然還是沒人，便顛了兩下步子預熱，順著石階，加速衝了下去。
    老石頭院子裏，月光皎潔，屋內沒有開燈，卻明亮得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下霜。”稚氣的童聲念著，後麵就走詞了，“舉頭望明月，低頭鞋兩雙。”
    “大中華文化這樣折騰了。”老人假裝慍怒，這孩子是今天下午送到的，小男孩，八歲，正是人見人煩，狗見狗嫌的年紀。要是拉血緣的話，也能算是老爺子隔了代的外甥，生得和他爸爸很像，眼角勾勾，嘴角翹翹的壞模樣，艾家人似乎長這幅模樣，不討喜。
    孩子倒是活潑，小丹鳳眼睜得團團的，嘻嘻哈哈地爬上床，親了下老人，邊鑽在老人懷裏，“那舅爺爺明天給我玩玩弓弩，可否？”
    “學點文化都用來對付我這老山翁嘍！”
    “舅爺爺。”
    “嗯。”
    “舅爺爺！”
    “你怎麼還不睡，我這老人家折騰不起。”
    “還沒有講睡前故事呢，叔叔他每天都給我講故事的。”小孩撐起身子，眼睛亮亮地看著老人，老人半眯著眼，倒似睡著了般，心裏笑著，艾小子能給你講故事？倒也沒拆穿小孩，等小孩喪氣地往枕頭上一倒，他伸手攬住這軟乎乎的小東西，蒼老渾厚的聲音帶著故事的繪聲繪色，“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有一天……”
    “我不要小和尚，舅爺爺~”尾音拖得太長，叫小老頭子心就軟了，“要尊老愛幼。”他拍著孩子，“有一天啊，老和尚對小和尚說，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在這片土地的最南邊，千年古刹，乃是佛源之地，我護送佛經去那裏，參拜佛祖，於是啊，小和尚就問，你根本找不到那兒呀，而且都這麼大了，要是走不到那裏怎麼辦呢？是啊，怎麼辦呢？”見孩子來了興趣，老人壓了壓嗓子，繼續繪聲繪色，“老和尚就掐指一算，我路上，會遇到一個人，他與我會有一樣的信仰，那人會和我一同到那個地方。”
    “老和尚好厲害！”
    “咱文化精深，”老人幾分得意，“你可得好好學學，別跟你叔叔一樣，整那些歪理。”
    一直到咖葉寺，見到幾個穿著polo服的登山服的中年人，氣喘籲籲地撐著登山杖上來，三個精瘦，一個倒是微胖，微胖那人個子挺高，幾個人笑嗬嗬的，月光下，幾人頭發白了一片，見到李岩很是活力地下來，感慨萬千，“人呐，年輕好！”
    又問李岩上山大概需要多久，李岩把自己時間乘了1。5倍，好心提醒了句有條筆直石階，陡峭得邪乎，晚上不安全。中年人歎歎氣，商量一通，決定在伽葉寺投宿一晚，明日早起上山，看日出。
    幾人告別，李岩剛剛下了幾個台階，又見一名女居士，白灰頭發，一步一步地向上走著，走幾步，便要扶著欄杆稍稍歇息一番，這女人腿腳不利索，左腿一直拖著走路，即便如此也要上山麼？他不太理解。
    察覺有人看她，女居士抬頭，笑著問道，“你是下山的人麼？”
    “是的，你今夜上不了山。”李岩下意識提醒。
    “上了這台階便是伽葉寺，我將在那兒投宿一晚。”
    這倒是和那幾個中年人一樣，李岩嗯了聲，放慢些步子下山，女居士看著他矯健的模樣，目光讚許，“現在年輕人，能像你這樣禮佛的，不多了。”說話間又有幾分惆悵，抬腳準備向上，聽得李岩說自己不信佛時，倒也沒什麼意外，隻是笑著，“那你也是有信仰的人，隻有有信仰的人，才會來這座山。”
    信仰？李岩看著女居士一步一步上去，信仰，是什麼？他有些失神，這個問題適合李樂那樣哲學係研究，但是李樂已經葬在了這座山裏，和他的信仰一起。
    他又下意識地回頭，看看那個女居士是否上去，卻見那石階之上，站著一個人影，魁梧高大，頭發灰白，月色太過明亮，那人微胖的臉上的笑，也是一清二楚地惡心，蛋兒的！剛剛那個微胖的中年人，格格不入。
    我的信仰，就是活下去！
    “老和尚是個有信仰的人，一路化緣，就真的遇到那人了，是個出名的旅遊家，他們就一起坐船過去，但是，船上遇到了強盜。”
    “是海賊王麼？！”小孩撲地興奮起來，眼睛亮亮的，老人覺得大中華文化需要弘揚，便道，“就是他們，要旅行家的寶物，最後老和尚說，施主，我的盤纏都給你們，不要拿我朋友的東西，強盜們便拿了盤纏，可是呀，等到上岸的時候，強盜們就後悔了，這點盤纏不夠路費呀，就又搶徐霞客的寶物，老和尚一看，連忙過來幫著旅人，混亂之中，哢嚓一聲，老和尚便挨了一刀，掉了水裏，還是頂著佛經，最後兩人得救，但是天不遂人願，老和尚在路上病死了，唉……死的時候，希望旅行家把他的屍骨和佛經送那個聖地。”老人頓了頓，覺得應該喝水，潤潤嗓子，又聽“嗚嗚……”的低泣聲，唉，歎了口氣，揉著他的軟軟的頭發，“喲喲，艾小子，這是怎麼了。”小孩不說話，“老和尚死了，傷心了？”
    “我，我的海賊王，沒那麼壞……”
    “……”果然是人見人厭的年紀，老人擦著小孩眼淚，“也許啊，不是你的那個海賊王，他們不是活在現在麼，那個可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是吧。”
    似乎挺有道理，小孩胡亂地應聲，抽泣聲斷斷續續，人也迷迷糊糊地睡了。
    月光下，老人雙眸生輝，蒼老消瘦的臉，石膏似的慘白，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