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得怕人，隻一輪殘月掛在天邊，不知是不是因為染了血而變成了血色。沒有繁星，隻有一陣陣的寒風，刺著人的骨髓。
    完顏守緒獨立城樓之上，任寒風剮著血肉，元軍壓境的戰報不僅讓他習慣了血肉被剮的痛楚，同時也讓他的那些平日裏聒噪不休的臣子們做了鳥獸散去，一時，居然也沒有人給他披上一件裘衣，不禁苦笑，那群下人正在收著宮裏方還值錢的玩意兒，準備好逃走了啊，又有誰還會管他這麼個亡國之君？
    隱隱幾聲雁鳴，鳴斷西風。
    “陛下。”
    渾厚的男聲從身後響起，完顏守緒一個顫抖，但並沒有回頭。
    “承麟，”完顏守緒摩挲著腰間的佩玉，緩緩開口：“承麟你看，寡人的江山，多美。”
    “陛下，”完顏承麟皺了皺眉，夜色中，並沒人發現他眼中的哀傷：“大軍已備，隻需陛下之命便可與元軍決一死戰！”
    完顏守緒揮了揮手，完顏承麟轉身離去。月光折射，鎧甲的寒光晃疼了他的眼：“給寡人活著回來。”他回過頭，盯著完顏承麟的背影，提高了嗓音：“務必活著回來！”
    完顏承麟的背影一怔，以不被人察覺的速度及幅度點了點頭便疾步離去。
    大軍出了城，浩浩蕩蕩的，整齊的腳步聲和著月光，像極了一曲古樂，悲愴，催人淚下。
    “務必，活著回來。”他喃喃。
    血月無聲，似又在訴說著什麼。完顏守緒就這麼立著，任夜風將他衣袂卷起，又狠狠甩下，任墨發肆意地張牙舞爪。
    亡國之君啊，罪名太大，他擔不起。略顯臃腫的身軀裏，藏著的，是仇恨，絕望和恐懼。
    對命運的仇恨，對未來的絕望以及，對亡國的恐懼。
    李煜，違命侯，受的是如何的恥辱，他完顏守緒自然清楚，隻是，他又如何受得了？
    將皇位讓出去。
    自私的念頭一經出現便一發不可收拾，他沒有阻止這念頭瘟疫一般蔓延。
    人選的確定不是一個耗時的過程，在少數還未散去的人中，他很快鎖定了同宗的完顏承麟。隻是，甩給他這麼個包袱，承麟他，大抵是會怨恨的吧，大抵吧。
    一二三四年正月，完顏守緒打開城門，迎接完顏承麟大勝歸來。
    “承麟，一路，辛苦了。”仍不失帝王風範。
    “陛下，臣，未負聖望。”他道，而臉上，是未來的及拭去的血漬，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夜涼如水，一陣陣的寒風悲鳴著，完顏守緒與完顏承麟對坐著。
    “承麟，這一戰，辛苦你了，”完顏守緒笑著飲盡了杯中玉瓊：“隻是，這元軍過於強大，我，恐真要做那李後主似的亡國之君了。”
    沒有以“寡人”自稱，眼底的絕望使完顏承麟狠狠地握了握手中的金樽，卻隻抿唇不語。
    “承麟，我…”
    “既然陛下不願，臣來便是，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職責。陛下不必多說，隻當是臣向您索來得便是。”完顏承麟垂眸，打斷了完顏守緒，說罷，便仰頭飲盡了樽中殘酒。
    完顏守緒一愣，隨即大笑：“喝！喝！”眼底的絕望轉化成了苦澀。
    那晚，完顏守緒大醉，卻執意登上城樓，隻帶了一柄談不上華美卻鋒利的劍以及一張早已擬好聖旨。
    依舊是血月半輪，寒風倒也吹醒了一半的醉意，完顏守緒負手而立。
    “寡人的江山，多美。”
    寒光閃過，他倒在一片山河動蕩之中。嘴角，是一抹釋意的微笑。
    合棺之際，完顏承麟凝視著那個才與自己飲酒的麵孔，緩緩閉上眼，淚劃過，在袞袍上暈開。
    “諡號，哀宗。”
    轉身，登上龍椅，而袞袍之外，卻是一副鎧甲。一副佩劍。
    兵臨城下，他從龍椅上躍起，一劍出鞘，隻挑得元軍幾員大將，寒光如遊龍一般，卻也終是負隅抵抗，墨發飄散，血紅了他半邊臉。
    那一瞬，他聽見了他的承諾：“既然陛下不願，臣來便是。”
    恍若千載。
    金末帝，完顏承麟，在位時間，兩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