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瑢竟然接連著兩天都整夜未眠，一旦熄燈之後獨自麵對著寂靜的黑夜，千頭萬緒亂轟轟地就往腦子裏麵擠，擠得他頭痛，使他輾轉反側，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時而豁然時而沉鬱，說不清自己到底想了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出個什麼結果，隻曉得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後起床時心髒悶得發緊。早飯時，食堂炸油條的氣味熏得他直想吐，於是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離開了食堂。
    從返校那天起天氣很濕冷，時至今日，陰沉的雲層還在不停地在哭泣。他走在去學院樓的路上看著成群結對的學生們突然覺得自己好孤單，幾乎是刻意地，他立刻警告自己不要再思考下去，以免想起以往，可偏偏，以往就那麼順理成章地又鑽進他腦子裏。
    “葉瑢！”走進法語係的時候祁妤就看見他了，葉瑢頓了頓腳步，然後想快速走過去，可是祁妤就堵到了他眼前。
    祁妤和她那些室友在一起，葉瑢都認識，所以想轉身，祁妤立刻拉住葉瑢說：“我們占好座位了，和我們一起吧！”
    葉瑢想拒絕，可是今天祁妤要比昨天強勢許多，不由分說就拉著葉瑢往教室走。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教室，葉瑢本能地產生出一種恐慌，他的身姿也變得僵硬起來。踏進教室的瞬間，他沒敢抬頭看，但是他感受得到那種突如其來的寂靜。
    我為什麼要害怕！他心想，逼迫著自己抬起頭來，一眼望去，課堂上全是冷漠而熟悉的麵孔，張張臉上都露出了成色不同的詫異。
    “是啊，我沒死。”他看著那些麵孔小聲說道，他們聽不到。
    隻有祁妤聽見了，因為她的眼圈又紅了，那雙抓著自己的手是那麼冰涼，她咬著嘴唇，指了指教室的第一排中間兩個空位置，說：“葉瑢，我們坐這邊。”
    他們走過去，可是坐在那邊的幾個男生卻收拾著課本走到後排去坐了，祁妤瞪著他們，而葉瑢隻是看著他們，其中一個男生是他過去的朋友。
    “祁妤，我們也去後麵坐了。”同宿舍的一個女生說了一句，然後就拉著其他兩個也往後走。
    “為什麼要往後麵？這裏有位置！”祁妤不高興了，她大聲說，絲毫也不在意那些目光。
    葉瑢真心覺得她根本沒必要把自己陷入到這種境地之中，何苦呢？“祁妤，你和你們朋友們一起吧。”他說。
    “我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麼！”祁妤回答，然後她坐了下來把手包扔在了身邊的椅子上。
    雨一直不停，幸好在中午時候變得緩和了些，看天空，那上方積壓的層雲中隱隱約約透出了點青色的光來，那是天幕的本色。
    楚熠一個人在天台抽煙，今天段芷然不在身邊這煙抽得有點悶。春天果然格外濕冷——他心想：到底不如年輕時，淋不得這陰冷的春雨，這會兒鼻子也不太通氣了。站在室外時間長了，人還是會被凍住，扔掉煙蒂，再重新回去工作之前，他想打個電話問問葉瑢那邊的情況。
    電話響了好久才接，那頭聲音很嘈雜，而葉瑢卻刻意壓低的音量，用了一種壓抑的語調接了電話：“嗯，說。”
    電話這頭楚熠也沉默了幾秒，可是他很快調整了自己，恢複了自己一貫的溫柔，問道：“上午的課結束了嗎？”
    葉瑢咳嗽了好幾聲，電話裏聽來似乎他患了傷風，鼻音很重：“現在在食堂。”
    “你感冒了？”楚熠問著歎了口氣，“哎……還是回家來吧。”
    他話剛說完，電話裏突然變得更加嘈雜了，但是沒過多會一切居然安靜下來，聽筒裏傳來了風呼嘯的聲音，葉瑢的聲音被風刮進楚熠的耳朵，那聲音上氣不接下氣、奇怪而高昂：“三點，隻有一節課——”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又隻剩下風在那裏。
    “嗯？瑢瑢？”楚熠有些沒聽清，覺得葉瑢的語調不太對。
    漸漸地，在那呼嘯的風中，楚熠分辨出了一陣陣氣若遊絲的啜泣，他在哭！這使他有些揪心，立刻就說：“瑢瑢？我現在就過來，你回宿舍等著我好嗎，我立刻就過來！”
    葉瑢突然就哭出了聲，“我不要你來！我就應該住在學校！三天兩頭要你接回去這和我以前有什麼區別！”不對，楚熠，這不是實話！葉瑢心裏的聲音更痛苦，我明明就是那麼想回家！
    “瑢瑢，我現在就出發，你回宿舍等我。”楚熠態度很堅決，他知道葉瑢說得並非心裏話。他立刻大步走下樓梯，葉瑢現在需要他。
    見到葉瑢時，那孩子隻穿著一件單薄的風衣，沒打傘，什麼都沒帶，一個人站在校門口，把一半臉蒙在厚重的大羊毛圍巾裏，當他坐進車時，楚熠看見這孩子的眼睛腫得簡直不像話。
    “你沒回宿舍等嗎？”楚熠皺著眉，他知道十有八九是這樣，“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頭發濕成這樣，又站在風口裏——”
    “別罵我了……”葉瑢的聲音從圍巾裏透出來，楚熠隻看到他眼角濕漉漉的，一頭就埋進自己的懷裏，所有要說的話全部都化在了口中，說不出來了。
    “雖然我想到會是那個樣子的，但是當我真的發現誰都裝作沒看見我、不認識我的時候，我還是沒有辦法能夠覺得無所謂。”葉瑢說，“再過幾天，他的那些朋友也會知道我活著回來了……所有以前認識我們的人都會知道我活著回來了，而在他們眼裏，我就是應該……”話又說不下去了。
    “是應該什麼？！”楚熠很嚴肅地截斷葉瑢的話——不能夠說出那樣的話！
    “他死了！而我卻活著！而這一切又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死了他！難道我不該去死嗎？！”葉瑢哭著喊了出來，他突然想到了從前的很多事，“況且他們從來都不喜歡我，從來都不。”他說著說著就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那是一直逃避的問題啊，不能再往下想了：“回去吧回去吧，”他說著脫開了楚熠的懷抱，坐了起來，扭過頭去閉上眼，“還說什麼要證明自己，我現在就連個校門都跨不進，連這點狀況都麵對不了，一有問題就隻會把你叫來，這算什麼？這和以前那個公子哥又有什麼區別！”
    楚熠聽了他的這些話，心裏生出了不少焦慮，似乎這孩子的心理狀況有些不妥，“我們休息幾天吧？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嗎？”他提議道。
    可是葉瑢竟然沒聽到，他的腦子實在太亂了，他雖然可憐自己，可是更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