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正義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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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義從來都不是人民從容揖讓,坐等蒼天降落的。
    想要取得正義,必須努力,必須鬥爭,必須流血。
    高槊很清楚這個道理,他也清楚通往法律的路上,從來都是血腥遍布的。在老師眼裏,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利,即使受到他人迫害,那也無異於信徒為宗教而殉難。
    可是他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個少女成為他們捍衛正義的犧牲品。那是一個鮮活的少女,青春勃發的年紀,笑容間洋溢著明朗單純,可能眼神裏還有一點小小的野心,年輕本身就是一種美,更何況她還有著村子裏少有的俊俏容貌,這樣的財富怎麼會使她安於平平淡淡的一生。或許在她的心裏,早為自己規劃了一個光明的未來,去大城市上學,遇到心儀的男孩,然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是這一切都在十七歲這一年被打斷了,眼前的岔路口通向孑然不同的兩個方向,可這本來就是由她來選擇的,他們這些法官,律師,檢察官,如何去替她選擇?打著不訴即為不德的旗子,從少女的身上踐踏過去,然後將她再推向他們所認為的正確之路嗎?
    那些對他人瑣事津津樂道的人們未必就是惡人,或許他們中的誰在她尚在繈褓中時從她母親手中抱過她逗她玩樂,也曾在她蹣跚學步時給予鼓勵,在她考了好成績拿了獎狀時誇她是個有誌氣的,甚至於他們在談起她的不堪時帶著憐憫與同情,可她不能,也不應該這樣過一輩子,每日忍受他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甚至因為沒有“保住清白”最後隻能草草尋人了事。她還那樣年輕,在他所在的這座城市裏,這應當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唯一的煩惱可能就是學習成績,最多再加上少女心事。
    高槊突然有些疲累,他從未遭受過這樣的質疑,他一向雷厲風行,在老師眼裏是成績優異的學生,在老板眼裏是業務熟練的人才,在雇主眼裏是“消災解難”的雇員,誇讚的有,感謝的有,不理解的也有,唯獨沒有人問過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一直把這些話埋在心底,他的考量,他的打算,即使是老師也不曾透露——他如何向老師解釋,他背棄了法理,放棄了訴權,變成外人眼裏十惡不赦的“訴棍”。這些他都能背負,唯獨麵對許紹質疑,他突然有些想要鬆懈下來,至少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盡管這個人好像跟自己有點不對付,但歸根到底是個好人。
    許紹走回了辦公室,剛準備躺下來好好思考一下人生,突然發現茶幾下有一張A4紙,好像是高槊落下的,剛剛撿的時候沒有注意到。
    撿起之後,發現是高槊的工作安排,他好像要去市火車站,不知道要幹嘛,會不會是去出差……
    嗨,管他幹嘛呢,扔掉扔掉。
    紙剛碰到垃圾桶,許紹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嗯,字不錯,然後隨手放進了抽屜。
    高忻這幾天正忙得腳不沾地,房東李阿姨在樓下的甜品店是新店開張,各種優惠活動,不少人來嚐個新鮮,家裏也好幾天沒開火,本來高槊想要帶飯給妹妹,結果李阿姨一揮手道,“怎麼?嫌我這兒飯菜不新鮮還是營養跟不上?”高槊連忙答應了妹妹,又是道歉又是安撫,這才哄得李阿姨又換回了笑臉,“你要是不忙想要回家吃就來阿姨這兒,反正家裏也就我跟你叔兩個人,你的飯就算是給咱們欣欣員工家屬的福利怎麼樣?”
    本來高槊想推辭掉,沒想到高忻一口應了,還一臉理所當然,高槊無奈隻好再三保證自己隻要有空一定會回來吃飯。
    不過今天注定是回家吃不了了,看到手機裏一條穆澈的未讀短信,高槊想。
    “最近很忙?”
    高槊看著燈光下穆澈柔和的臉,突然覺得疲累煙消雲散。穆澈總是這樣的,冷靜,理智卻並不鋒利,總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還行,我還以為你至少有段時間不想見到我。”高槊揉了揉眉間,想要舒緩一下自己的心緒。
    “你這樣說是因為郭家的那個案子?”
    高槊一愣,隨即輕輕點了點頭。為了避嫌,一般遇到自己做代理人穆澈做公訴人的案子,期間兩個人都是不怎麼聯係的,即使偶爾出來小聚也不會提及公事,現在穆澈突然這樣提起來,他有點驚訝。
    “案子早就撤了,這個問題隻是在關心你,以除了趙遙遠以外你最好的朋友的身份。”
    “為什麼要除了趙遙遠?”高槊奇道。
    “因為趙遙遠有一項最高指示:凡是與高槊同學關係親密的人,都不得越過趙遙遠警戒線,趙遙遠對該條警戒線有不可爭議的最高解釋權。”
    “怎麼我不知道?”
    “這不奇怪,因為隻有你不知道。”
    高槊沒有回答她,隻是盯著桌子上的瓷杯,好像裏麵突然長出了什麼奇異物種。他知道趙遙遠腦子裏總裝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這什麼“最高指令”恐怕也是趁他不在的時候搞出的什麼幺蛾子。
    “說事兒吧,叫我出來總不能是敘舊吧。”其實高槊心裏明白,這個時候找他出來,八成繞不過那件案子。
    果然,穆澈拿出了兩張火車票,擺在他麵前。
    “車票已經買好了,你定好的時間,下午三點……”
    “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送他們。”高槊歎口氣,事情總要了結。
    “嗯,好。我前幾天去看他們,他們現在情況很不好……郭家可能派人去騷擾過他們,讓他們盡快走,不過聶小玲的情況還算穩定,她正在慢慢接受現在的狀況。不過我反而擔心你的狀況,你這次好像比以前格外上心一些。”穆澈語氣溫和。
    “何以見得?”高槊蹙眉。
    “你在和郭家談的時候故意提高了撫慰金吧,聶家父女那樣的人恐怕做不到這樣的獅子大開口。”
    “在他們眼裏,聶家父女是刁民,你我是狗腿,對於能解決大麻煩的事情,又怎麼會吝惜自己的一分一毫。”
    高槊很平靜。
    “可別把我算上了,我已經申請調了批捕,不做公訴了。”穆澈輕聲道。
    高槊知道公訴一直是穆澈上學期間的夢想,她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調整工作恐怕是不得已而為之,便沒有追問具體原由,隻是囑咐了她幾句要注意身體,兩人又聊了些過去的事情,就各自回家了。
    燕嘯又約許紹出去,本來許紹是要拒絕的,準備好好休息一下,一聽燕嘯說是要談天說地聊理想,更是立馬回絕,誰知對方早已到了自己家門外,隻得為好友開門。
    “你知道嗎,她的眼睛就像一汪深潭,將我深深的吸引,或是今天,或是明天,我將沉溺於斯,無法逃離……”燕嘯做西子捧心狀,蹲在自家沙發上念著一些酸不溜丟的話。
    許紹坐在對麵沙發上,好以閑暇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燕嘯長歎一聲。
    許紹沉默。
    燕嘯複又長歎一聲。
    許紹依舊沉默。
    燕嘯終於忍不住,躥到許紹身邊,“你就不問問我到底在歎什麼?”
    許紹看到燕嘯眼睛裏閃爍著“快問我快問我快問我”的光芒,隻得從善如流:“那燕公子何故長歎?”
    燕嘯故作惆悵:“佳人難得啊!”看許紹不準備接話茬,他也不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還記得鍾碩嗎?就那天那個小姑娘,就張謖……咳咳,那個,記得嗎?”
    “小姑娘?我看她可不小,年紀得比你大吧。”許紹不以為意。
    燕嘯怒道:“大怎麼了!大怎麼了!女大三抱金磚聽沒聽過!”
    許紹覺得好笑,“不怎麼,你這是到了發情期?”
    沒想到燕嘯這小子居然扭捏了起來,“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發情,我這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就去求唄。”許紹覺得自己壓根就不該開這個門。自己這兒還有問題沒弄明白,還要為上門的人提供心理谘詢服務,想想燕嘯平時的德性,他決定敷衍敷衍打發人走。
    “我就是想問問你,我怎麼樣才能讓她相信我是真心的。”
    “把心挖開給她看唄。”
    “別鬧,我說真的,我覺得我去請她吃飯,約她出來玩,她雖然答應吧,但我總覺得她把這個當成一項工作……”
    許紹見燕嘯表情認真,不似作偽,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你想好了,你要跟她處?”
    燕嘯點頭,“想好了,以結婚為目的的那種處。”
    許紹不由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好友,開玩笑道,“我怎麼好像有點不認識你了。”
    “哎呀,你別這樣。我也沒想到,可能愛神之箭突然射中了我的心!”燕嘯一臉幸福。
    “那他勁兒可不小啊,都給你射穿了,你看你這缺心眼的樣子。”許紹挖苦道,又覺得好笑,“你怎麼知道她就是能結婚的那個?”
    “本來我沒怎麼注意她,就那天張謖不是過了點嗎,我再去的時候特地問了一下她,她那時候在休息,沒上班,我就去她們宿舍看她,隨便給她買了點東西。那天她是素顏,頭發也沒做就披在後頭,梳得整整齊齊的,穿的白裙子,笑著跟我打招呼,本來挺拘謹的,看見我提著東西過去的,又突然哭了起來,說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我當時心裏就咯噔一下,我就想啊,這姑娘怎麼這麼可人疼,哎你說她怎麼那麼可愛,那麼好……”
    “得得得,我知道了。”許紹看勢頭不對連忙打住,“總不能就見那一麵你就喜歡上人家了吧,那你過去喜歡的沒有一千也得有一百吧。”
    “嘿嘿,碩碩和別人都不一樣!別的姑娘我最多就是幫她打個車,但是碩碩我一定要親自去送的!那天她給我看她以前學生證的證件照,特別土,可我就是覺得好看的不得了,還專門要了一張收起來,還有她不在的時候怕我找不著她,特地寫給我的紙條,我全都一張一張收著呢!還有啊,她特別省錢,雖然我給她錢吧,但是她都不花,手機啊包啊都是用舊的,一看就是結婚以後能持家的……”
    許紹越聽越不對味,怎麼有點怪……突然想起自己電腦上高槊的照片和抽屜裏高槊手寫的日程安排,頓時有點懵逼,立馬把燕嘯從沙發上挖起來,“行了,這麼晚趕緊回去吧。”
    沒想到燕嘯一點都沒耍賴,立馬站起來,“走了,我去接碩碩上班了。”
    “滾吧你!”許紹一腳踹燕嘯屁股上,“說真的……你要真想娶她,給她找份工作唄,你家就算不要求門當戶對,至少也身家清白吧。”
    “我這不是還處在暗戀階段呢嗎,換工作這種事普通朋友不好說啊,以後再說。”
    得,那剛剛一大堆估計全是他自個臆想出來的,許紹覺得有必要找個時間帶他去檢查一下大腦了。
    送走燕嘯,許紹又想了想聶家父女的事,越想越覺得自己打人不對,但又覺得一般人這種反應挺正常的,想要道歉又拉不下臉,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撥通了高槊的電話。
    “你好,請問是哪位?”
    高槊溫潤的嗓音從手機中傳出來,許紹突然覺得剛剛為了要不要打這個電話煩躁起來的心漸漸平穩了下來。
    “呃,是我。”許紹有點尷尬,畢竟上一次分開兩個人是劍拔弩張的,現在自己打電話過去還是有點不自然。
    “許少?”
    “嗯。我就是想說,呃……上一次,對不住哈,我太衝動了。”許紹長舒一口氣,總算是說出來了。
    “沒關係。”
    雖然隻有三個字,也沒有作解釋,但是許紹覺得這聲很真誠,他覺得高槊是真的原諒他了,心情忽的變好了一點。
    兩邊都陷入了沉默。
    “請問……還有事嗎?”高槊有些遲疑,許紹大晚上突然打電話過來道歉,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之前的事他其實並沒有生氣。
    “呃,沒有了,掛吧,晚安。”
    “晚安。”
    其實還有一句話,高槊沒有說出來,肯為正義出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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