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子煦在醫院地下實驗室的長廊中走著。建築材料極好的封閉性使任何一個實驗房間的化學元素味道都無法泄露出來，發達的通風係統讓空氣流通順暢，長廊的燈光亮如白晝，腳步踏在吸音地板上連他都有些聽不清自己的步伐。
    停在一個實驗房間的門前，他抬頭望了下門上標牌的號碼——
    T-132
    再次深吸一口氣，於子煦輕敲了敲門。
    “進。”裏麵傳來清越的男聲。
    於子煦推開門，鼻間的空氣變冷，他走進去，猛然下降的溫度讓他打了個寒顫。
    “哥。”他說。
    屋內的擺設十分簡單，淺青的試驗台上放著幾支顏色不同的藥劑，穿著白色實驗服的男孩坐在桌上塗著指甲，一旁放著無色指甲油的裝瓶。
    於子纖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除了體質虛弱，嘴唇和指甲都會泛著青紫。自從於子煦來到於家就時常看見他塗抹指甲，或對著鏡子畫上唇膏，直到青紫色都被掩蓋為止。
    於子纖一邊仔細的將絨刷上的液體均勻抹在指甲上，一邊對他弟弟說：“子煦，坐啊。”
    於子煦環顧整個房間，沒找到任何一個能坐的位置，頓時有些拘謹，手心冒出了薄汗，不懂這是他哥的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難。他是第一次來到於家的實驗室，據說這裏承載了幾代的隱秘和成就。在他的記憶裏，於子纖在實驗室待得日子要比在於宅裏還多。他哥總是神秘病態，從不融入任何圈子，但總是滿臉的吊兒郎當和恣意輕鬆。那是於子煦無法做到的，對這些奢靡華麗理所應當的享受和傲然驕矜的挑剔。
    他，隻是作為一個心髒的容器，或者承接另一條生命的載體。
    於子煦狠狠握了握拳，即使剛剛到達於家就心存困惑，但還是沒想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僅僅等同於一個器官。不，至少他能救活一條命，他現在還很重要。
    於子煦自嘲的笑了下。
    “弟弟，你特意來到我這裏，不會隻是想呆呆的站著瞅我吧？”於子纖仰起臉笑著問他。
    於子煦向前走了幾步，直視於子纖：“哥，前幾天，我在書房外聽到一些事。。。。"；他有些猶豫，“是李管家和。。。爸爸說的。”
    “嗯哼。”於子纖出聲，表示自己在聽，手上動作不停的塗抹指甲，將青紫色覆蓋。
    “他們說，你的身體支撐不了幾天了，要加快。。。。移植心髒。”於子煦的聲音逐漸變小。
    “是啊。”於子纖將手伸遠，分開五指，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最近身體越來越不景氣，有時候居然還會暈倒。”
    於子煦緊握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聲音有些喑啞：“是。。。。移植。。。我的心髒。。。"；他說完，仿佛失聲一樣，牙關緊閉，無法多言。
    強烈的憤怒和屈辱使他垂首顫抖，他哥是天之驕子，他隻是天之驕子的一個幕後道具，隻要襯托支撐天之驕子的光環。當他哥需要這個道具就拿過來用一下，用完之後誰也不會知道他，誰也不會在意他，隻要他哥依舊閃閃發光就足夠了。
    怎麼能平靜，怎麼能甘心，自己究竟是什麼？如果於子纖知道自己的命將由喪失另一條命來搭救，他還能不能這麼心安理得，滿臉愜意。於子煦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於子纖的表情，高傲的，漫不經心的哥哥啊。
    “我知道啊。”於子纖緩緩啟唇，出聲道，“我一開始就知道啊。”
    於子煦震驚的抬頭。
    “自從你來到於家，你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我活著而活著啊。”於子纖吹了吹指尖，毫不理會於子煦自顧自說著，“說真的，剛開始我還驚訝了下，沒想到爸爸竟然真的這麼愛我，哪怕搭上人命也要救我。頓時好感動。”
    “就是沒想到，平時普普通通沒什麼存在感的你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和我商量這件事。”
    “你來到這裏廢了不少事吧？爸爸和李伯應該會全力阻止你才對，你也挺聰明的。”
    於子煦聽著於子纖每句話，句句像錐子一樣狠狠紮在心裏，身體愈發憤怒的顫抖。隻要一想到自己隻是別人的容器，甚至連“一個人”都算不上，心中的苦澀伴隨著恨意一個勁兒的上湧。他閉了閉眼睛，語氣還算得上平靜，“你有沒有，哪怕隻是一次，哪怕隻有一秒，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於子纖抬眼看他。
    “你就這樣打斷了我的人生，我也有活著的權利。從始至終我在你眼裏是什麼？螻蟻、草芥、還是，花錢買來的商品。”於子煦驟然頓住。是啊，有錢人想做什麼，他們這些螻蟻一樣的家夥能說什麼呢？他麵容扭曲的沉默，如同困獸彎下腰抓住自己的頭發。不甘心，不甘心啊。
    於子纖挪開目光，慢悠悠的說著，“誰說我要用你的心髒了？”眼含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於子煦頓時愣住。於子纖接著說，“一想到自己的今後的心髒曾在別人體內待了那麼多年……”於子纖麵露厭惡，“少自作多情了，你跪下求我，我都不稀罕。”
    於子煦徹底呆住，不知如何反應。
    “其實你來不來於家對我來講，無所謂。你就是個孤兒院的棄嬰，但心髒配對竟然這麼吻合，我也很驚訝，或許這就是緣分吧。就當我為有緣人做了件善事，白養了你這麼多年。”仰躺在試驗台上，於子纖看著頭頂五顏六色的試劑，輕聲的說道。
    “傻子，他們要你死你不會逃嗎？還自投羅網的跑過來。智商堪憂啊。”於子纖伸手，扒拉扒拉試劑瓶，“快走吧，一會跑都來不及嘍。”
    突然，屋內和長廊的警報器閃爍紅光，整個實驗室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於子煦像是看到了閻王的催命符，腦袋告訴自己“不行，快跑！”身體卻僵硬得一動也不動了。奮力挪開腳步卻跌倒在地，隨後連滾帶爬的跑出實驗室，離開於子纖的視野。
    蠢貨！
    於子纖看在眼裏，嘴角勾起冷笑。直起腰身，拿起一支試劑。
    藍色的液體湧動著，像是有著生命般在緩緩變幻。
    他拿下試劑塞，在混亂的聲音環境裏，舉起試劑仰麵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