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臉色一變，隻見牆上有一小團黑色的印子。這塊印子在他們二人的影子之中，顏色雖然比影子深了許多，但在火折子的亮光下卻不易見。但此刻這印子在雲苓眼中，卻猶如洪水猛獸一般。她盯著那印子，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艙中走道雖然都相差無幾，但這黑印子分明就是方才剛進艙中小樓用火折子熏黑的。那黑印子本來隻是個黑印子而已，此時卻如同一個跗骨之蛆的詛咒般令壁前這兩人產生恐懼之感。
    這個黑印子雖然不會說話，但此時此刻卻在告訴他們，他們又回到了原地。不知是他們真的繞了一圈回到原地，還是還陷在幻覺之中根本不曾挪動過腳步？
    雲苓看著小樓的背影，如果她一直陷在幻覺之中不曾醒來過，那麼眼前這個人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
    小樓原本正仔細看著那黑印子，轉過身來正要對雲苓說什麼，看到她上下打量自己的目光，立時便反應過來了。他原本清亮的雙眸從此時開始變得有些渾濁，不知是因為毒性開始掙脫藥效，還是他也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艙中雖然昏暗，但雲苓中毒後反而在暗中視物更清晰，她隻瞧見小樓打滅了火折子，靠著牆壁緩緩盤腿坐下。他低垂著頭，用玉環束起的發經這連番波折已有些散亂，幾縷散發貼著他的額頭垂下，在空中靜止不動。他的眼睛輕輕閉著，胸膛起伏幾不可見，幾乎失去了所有生氣。
    雲苓有點驚慌，她伸手拍了拍小樓的肩膀，顫抖著聲音說道：“小樓……”
    小樓睜開眼，看到雲苓擔心的神情，輕笑安撫道：“不必擔心。”
    艙中走道隻容得一人通過，甚是窄小，雲苓在小樓身旁與他相對坐下。雲苓的語氣輕快淡薄，說道：“我如今真覺得我們會葬身於這幽冥舟上了。”
    她似乎已經不介意生死了，並蒂、洞庭、嶽陽、血玲瓏，那曾經經曆的一切，那希望獲得的東西，似乎都已離她很遠了。
    小樓駁道：“休羽若是死了呢？”
    雲苓心上一凜，一雙柳葉眉微微皺起，片刻又鬆開，她將手探入懷中，又想到那朵打了結的蒺藜花已經不見了。一聲歎息隨著雙唇張開而傾瀉，她緩緩說道：“我若是能先他而死，那此生也無憾了。”
    她雙手緩緩垂下，但食指與拇指捏在一起緩緩摩挲，仿佛雙指之間有一朵打了結的蒺藜花。
    小樓輕笑一聲，說道：“你若是早有這個覺悟，也不必有這一路辛勞了。”
    雲苓搖搖頭：“但我若還活著，總要為他做這些事情的。”
    小樓默然，用火折子一下一下地敲著手掌，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片刻，他話鋒一轉，開口道：“你還記得在杜曲鎮時的事情嗎？”見雲苓點頭，他又接著道：“你方才跟著我上了幽冥舟，我便在想，當時在杜曲鎮，若是我去追那刀客時，你也能跟著我，柳一夢就算被綁去了也無甚關係。”
    話尾一結，小樓想到柳一夢，笑意頓現。
    小樓雖在笑，雲苓卻愕然了。
    小樓若是不提起，她早已忘了杜曲鎮的事情，但此刻這件事既提起了，她也還是記得的。當時在杜曲鎮小樓追那刀客而去，她是有時間反應過來一同追去的，但她卻選擇留在客棧中。她已忘記了自己當時的想法，卻不得不承認這段時間以來已經漸漸將小樓當做可信任之人，這其間差距自是不言而喻。
    小樓見雲苓不曾開口，便道：“你若是累了，便歇息一會兒吧。這船上主人既然沒有在一開始時痛下殺手，想來應是另有所圖，應當養好精神好好應對才是。”
    雲苓雖然搖搖頭，但經不住一夜未眠，困意如同連綿海浪一般席卷而來。她口中還喃喃說道：“我不困，你先睡吧。”
    她雖說著不困，眼皮卻緩緩闔上了，呼吸變得深沉而平穩。小樓打開火折子，看著上麵燒盡的灰，他輕輕吹出一口氣，那灰便輕輕揚起，散落一地。他並非因為沮喪而坐下，而是火折子已燒盡，若是再走下去，情況隻會更加糟糕。
    小樓仰頭靠在壁上，雙眼直直地看著黑暗中的某處。
    他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這長安小樓的主人此時此刻在想什麼。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在等著些什麼。
    長夜漫漫，等待卻讓長夜變得更長。但這樣的長夜，若是有個親近的人在身邊，哪怕在刀山火海之中，內心也是平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