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躍上離村口最近的那重屋脊，小樓便知事情有變。
    整座客棧有不見一絲光亮，有如一頭沉睡的巨獸蟄伏在黑夜的風雨之中，仿佛在下一刻便會蒙雷電召喚，從沉睡中醒來，吞噬這世間的一切。
    久經生死的人總是能看到些旁人看不到的東西。在小樓眼中，這頭巨獸充滿了死氣。
    他折了幾根樹枝，從窗外投入屋中，樹枝落在地上發出鈍響。等了片刻，客棧中沒有絲毫其他的動靜傳出，甚至連店小二起身察看的聲響都沒有。
    大門敞開，小樓卻是從窗戶進入客棧的。
    如果一個人不去走人常走的路，大抵也不會經常遇到那些為人設置的陷阱，也就會少許多危險了。
    還未入窗，血腥之氣撲麵而來。雙腳方才落地，那血腥之氣更盛，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小樓憑借晨間的記憶將燭火點亮了兩三盞。
    點第一盞燈火時，他看到靠近門邊的桌子上躺著一個人。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小樓也知道那正是方才在院中被蒙麵人切斷兩個腳掌的矮個子。他的兩個腳腕斷口還包著布，大概因為傷得實在太嚴重，血已經滲出許多。
    會救助傷者的人，應當是習醫之人。一想到雲苓方才還為此人包紮傷口，小樓的心稍稍安下。
    傷者還在此處，至少說明雲苓不會離得太遠。
    小樓笑了笑，點亮第二盞燈火。
    這時他才看到樓梯上淌著的血水。
    他收起了笑，點亮第三盞燈火。
    這時整個大堂都敞亮了。他抬起頭，便能看到二樓廊上橫七豎八的屍體。
    幾乎是不假思索，他便一手攀在二樓欄杆上，翻身一躍，推開雲苓的房門。
    屋裏空空如也，窗戶大開，“呼呼”地往屋裏灌冷風，桌上的杏花巾被風吹得飄落在地，銀針落在一旁。
    從房門口開始的血腳印一直延伸到院子裏。
    小樓倚在欄杆上，他站在這個位置，幾乎將整個大堂盡收眼底。他站在原地，將那兩對血腳印的痕跡來來回回看了幾遍，視線又一一略過大堂中的每一個角落。
    他總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
    柳一夢與他相識多年，論機謀甚至勝他一籌。雲苓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是應能自保。
    他們兩人竟雙雙不見了，是有人將他們帶走？還是他們自行離開？
    若是自行離開，應該會留下點線索，那麼線索在何處？
    他的腦子有些亂了。
    柳一夢對敵時常以一把扇子製勝，雲苓……上次在臨安城郊的酒驛中，她用的是烏欖炭，方才阻止那矮個子亦是用烏欖炭。
    小樓的眼睛一亮，他終於看到一樓地板上的那顆烏欖炭了。
    還沒等他走過去，樓梯旁柴房的門簾突然被掀開了。
    一顆頂著白發的頭顱從門簾中小心翼翼地伸出來，他的表情十分惶恐，似是剛剛遭遇到什麼驚嚇。
    正是晨間坐在店外竹藤椅上的人。
    他環顧四周，看到小樓的時候突然睜大雙眼，整個身體向前撲下，跪倒在地，嘴裏語無倫次地求饒：“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殺我……”
    小樓看了看滿地的屍體，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求饒的人，眼睛一轉，又在那矮個子身上和烏欖炭之間遊移不定。
    這時那矮個子慢慢睜開眼睛了，他一看到小樓就想起身，一坐起身卻發現自己是雙腳已沒了。他慘呼一聲，倒在桌上呻吟。
    白發人一見到矮個子醒轉，尖叫一聲又鑽入柴房了，那尖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小樓這時才將矮個子扶起來。
    “你可有見到傍晚與我同來的那兩位公子和姑娘？”小樓沉聲問道。
    “他們……他們被東邊寨子裏的人帶走了。”他哆哆嗦嗦地說完這句，便掙開小樓的攙扶，整個人倒在地上。
    他剛摔到地上，便開到凳子上放著的那兩個脫離肢體的腳掌。他臉色煞白，緊緊抱住那殘肢，口中有如困獸一般嗚咽著。
    方才還與敵酣戰，此刻卻已失去雙腳，如此遭遇不禁讓人唏噓。
    小樓一跨步便走到門外不再去看他。
    這江湖之中，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不可再奢求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