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出師未捷身先死？什麼叫心懷遺憾抱憤走？這就是說他現在的狀況啊……
    葉晟恩幾乎可以感受到自己落地之後被摔得粉身碎骨腦漿迸裂的慘狀，但他此刻隻是非常淡定地吐出兩個字：“臥槽！”
    伴隨著這一聲然後是猛烈的一陣天旋地轉，全身被撕裂的感覺強烈地刺激著葉晟恩所有神經，鼻間充斥著濃鬱的血腥味，讓人忍不住想作嘔。
    於是葉晟恩真的嘔吐出來了——早上急急忙忙吃的麵包渣滓，中午的米飯與菜葉混合成的食糜。
    ……更惡心了。
    葉晟恩小小地厭惡了一會，然後愣住了，在外人看就像工作到一半忽然死機停止不動的機器人。
    但葉晟恩此刻已經迷茫了：按照牛頓定理，自由落體速度與時間來計算，他現在應該是一堆肉的狀態，為什麼……
    動動手指頭——還在，抬抬手臂——還能動，扭扭脖子——“哢嚓”一聲巨響，讓葉晟恩腦袋又是一瞬間空白。
    沒摔死，還活著？葉晟恩狠下心用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嘶，好痛好痛。”下次再也不要做這種事了。
    在確定自己還活著後，葉晟恩忍者全身的刺痛環顧起四周，不過才一看又瞬間呆了：這是……他還在天台？！剛才的感覺，還有所見又是怎麼回事……
    “還能站起來，應該問題不大。”葉晟恩身旁忽然一陣嘀咕，然後淡淡的，近乎冷漠的嗓音又貼近幾分，就在自己頸部吐納氣息，“你還有哪裏不舒服？”
    葉晟恩有些不自在地扭頭，看著快貼到身上來還一臉平靜冷淡的人，嘴角一抽：“張簡瞳，你快親到哥了。”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葉晟恩沒有劫後餘生的後怕，也沒有質疑張簡瞳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能在一場似假還真的劫難後看到這麼一張臉冷淡卻能讓人心靜的臉，葉晟恩瞬間感到被治愈了：這小子近看了還真不是一般的養眼。
    天台涼風習習，空氣帶著城市中特有的塵土味，葉晟恩之前感受到的陰冷、嗅到的血腥仿佛都不存在，隻是他大腦出現的一段幻覺。
    幻覺？葉晟恩再次警覺起來，在羅萍萍家調查詢問時對方提到過案件負責人張簡瞳對羅素素死因的解釋——是產生幻覺墜樓。
    那他剛才是真的從天台掉下去還是一段純粹的幻想？葉晟恩微微偏過頭看著麵無波瀾的張簡瞳，問：“你來天台時看到了什麼？”
    ……張簡瞳沒有立刻回答，雙手撐著地麵拉開與葉晟恩的距離，然後起身拍拍袖口，再環顧了一圈周圍環境。
    慢悠悠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後才將視線投向葉晟恩，像是在複述一份報告一樣語氣平淡地說：“你在天台邊站著，我以為你想跳下去，就拉了你一把。”
    葉晟恩眉頭一挑：“你在說謊。”
    張簡瞳的頭向旁邊微微歪斜，似乎有些疑惑。
    “每次你想隱瞞什麼東西時嘴角都會無意識地一抿。”葉晟恩輕笑，也站起身來拍拍屁股的灰塵。
    看到張簡瞳抿得更緊的唇後無所謂地說：“你不想說就算了……不過，剛才謝謝你。”究竟算謝什麼呢？救他一命，或者說喚醒處於幻覺中的他？
    張簡瞳動了動嘴唇，咽下一些話，斟酌著說：“你在重複一年前我做過的，接下來會去追查活動發起人。”
    “你會阻止我麼？”葉晟恩上前一步靠近站得筆直的張簡瞳，將若有若無的淩厲氣勢壓向對方。
    張簡瞳不受絲毫影響，麵無表情地看著靠近的人，直到葉晟恩挑起他的下巴。
    他仰視著他，在對方的威壓前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畏縮，語氣依舊是那麼波瀾不驚：“你查不到他，警方技術人員也無法找到活動發起人的IP所在……”略一停頓，聲音輕飄飄地問了一句，“你相信這些人是鬼殺的麼？”
    話音一落，張簡瞳便看到不斷給自己施加壓力氣場的人眯眼輕聲笑了，笑容如陽光般和煦，那份威壓隨著笑容的出現而瞬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春風細雨般的柔和輕快。
    “IP這點你不需要擔心……葉晟恩勾勾嘴角，語調輕快地說，一邊收回了挑起那光滑精致下巴的手指，用整個手臂勾住了張簡瞳的肩，“另外，我從不相信世上會有鬼。”
    之前還因為意見不合鬧得不歡而散的兩人在經曆過這樣一件看上去怪異到無法證實它真實性的事後，兩人的關係也恢複到了風平浪靜的狀態。
    張簡瞳的表態在葉晟恩來看，他們的確可以站在同一條線上，即使他們之間可能存在一些暫時無法解釋得清楚的隔閡——譬如他一直以為昨夜發生的奇怪事情是張簡瞳為了阻止他調查做出來的；又譬如張簡瞳明明追查到“密探活動”卻不繼續下去反而選擇退出重案組進了檔案科待著，然後又因為自己的介入而三番兩次出言阻止……
    這些都可以以後慢慢弄清楚，目前要等待蘇小榭的回複。
    離開天台後，葉晟恩再次邀請要回警局的張簡瞳去吃晚餐。
    還是上次的西餐廳，店裏音樂依舊沒變，一切都好像才開始一般，葉晟恩體貼地將牛排切好遞給張簡瞳，看對方舉止斯文地將牛排一點點收入腹中。
    張簡瞳細嚼慢咽的動作，還有時不時因為食物鼓起來的腮幫子莫名地戳中了葉晟恩心裏深處最柔軟的地方：真的好可愛，就像他家以前養的小奶貓一樣，好想抱過來揉揉捏捏……
    也許是被葉晟恩過於專注、近乎餓狼般閃閃發光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張簡瞳終於放下刀叉，坐直身體，端端正正地看著葉晟恩，不解地問：“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
    “嗯？怎樣地看著你？”葉晟恩支起下巴，打趣地看著張簡瞳，桃花眼微眯斂去瞳孔裏的精光，看起來反而有些深邃讓人琢磨不透。
    張簡瞳沉默了一下，似乎感受到葉晟恩語調的調戲意味，如陶瓷般精致白皙的臉上瞬間一抹淡紅上浮，他輕咳一聲說：“我與那起案子並沒有關係，阻止你隻是不想讓你陷入危險，案件裏麵隱藏的真相我也無法觸碰，它不是一般人能應付得來的。”
    “包括你隱瞞受害者家屬的一些證詞、隱瞞了這段活動的存在，也是想保護那些來調查的人？”葉晟恩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眼睛卻眯了起來。
    張簡瞳輕輕點頭，墨色的瞳孔裏的糾結一閃而過。
    這麼一閃而過的的情緒在葉晟恩眼裏是被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想繼續隱瞞一些東西卻又因為想隱瞞的東西即將被人看破而不得不選擇如實相告的隱忍與掙紮。
    於是葉晟恩抬手越過餐桌在張簡瞳一頭烏黑柔順的短發上揉了揉，直到那裏翻出幾根淩亂的碎發，他才輕輕笑著說：“真相能有多危險？我辦過大大小小的案子，參與過毒品走私緝拿，窩藏在黑暗組織搜集情報，從恐怖分子手裏救過人質，還在飛機上拆過炸彈……什麼危險沒體會過，這次隻是連環殺人案，即使有凶手，我想多我一個人也會比隻有你一人好。”
    ……手掌很溫暖、很有力，是那種能給人力量的人。連笑容都充滿了青草與陽光般的清新、溫和，還有那雙與生俱來迷惑人心的桃花眼——葉晟恩，收斂鋒芒後也是個足以讓人溺死在他溫柔中的男人，張簡瞳心裏默默道。
    “既然如此我會配合你繼續調查，這是你的選擇……”選擇進入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選擇結束平靜無奇的正常生活，選擇與他一起墮入內心孤獨的魔障。
    葉晟恩挑眉：“所以你會告訴我一些什麼？我能猜到第一起命案死者是受某種驚嚇而死，也能推斷出羅素素受到某種牽引而上天台跳樓，但推不出究竟什麼人用什麼手段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殺死幾個人還偽裝得跟自殺一樣，這些你知道？”
    張簡瞳眨眨眼，並未正麵回答葉晟恩的問題：“你真沒有想過這一切不是人所為？”
    葉晟恩嘴角一抽，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晚餐結束後葉晟恩捏著張簡瞳遞過來的指環，指環上複雜的紋路以及細膩的觸感讓他忍不住多摩挲了幾圈，然後他看著張簡瞳那雙沉靜的雙眸問：“不說說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張簡瞳回視過去認真地說：“從我昨天見你起，你的眉間就有一團化不開的黑氣，麵色也怎麼不好，這是凶相。這個指環我家三代單傳，也算是辟邪之物，你帶著沒有壞處。”
    隻見葉晟恩嘴角抽了抽，繼續拿著指環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張簡瞳的話似乎並沒有引起他的認真對待。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你必須戴上，理由你今後會慢慢明白。”張簡瞳微微垂下了眼瞼，輕聲說，“我從未想害你。”
    這人還是廣大群眾信賴的人民警察麼？滿嘴算命先生的話……
    葉晟恩心裏默默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將指環繼續戴在無名指上，在張簡瞳眼前亮了亮，小痞子似的笑著：“那我將它當成你給的訂婚戒指戴上咯？”
    張簡瞳猛地一抬眼瞪著一臉無賴樣的葉晟恩，然後就發現自己是被耍了，於是淡定將視線移向窗外穿梭不息的車輛與來往的行人。
    “叮咚”一陣提示音響起，葉晟恩手腕上的電子表震動了一下，張簡瞳緩緩將腦袋轉回去想看看那像手機一樣的電子表究竟怎麼回事。
    葉晟恩按下接聽鍵：“小榭，進展怎麼樣？”
    通過電子表擴音器，對方輕快的聲音傳出來：“大哥，我辦事還能有誤？帖子的主人我們給查出來了，他的IP是本城的。那個笨蛋還在網上留了手機號，我用定位找到了他今天出現的地方，就在台隍城附近的關家小村裏，具體的還需要你親自去走一趟。”
    葉晟恩正想說話，那邊人的語氣忽然凝重了起來：“葉哥，我還在網上發現了些不大幹淨的東西——帖子主人換了id但是IP地址沒變，我就順便看了看他新id參與的活動，你知道我發現什麼了嗎？”
    “有話直接說……”葉晟恩翻著白眼，沒什麼好氣地回了一句，蘇小榭這個愛賣關子的毛病真得讓人去給他改改。
    “他在情色網站上賣了幾個視頻，一些照片，裏麵的主角……是十五命案裏麵當中的死者。”
    這回葉晟恩沉默了，他看向張簡瞳，對方也神情嚴肅地看著他。
    “能查到那人的名字？”葉晟恩沒有遺漏蘇小榭未提到的一點——既然有手機號，那不難知道那人的名字。
    但是得到的回答卻十分讓人失望：“經過查證，他用的手機號碼是盜用他人身份證辦理的，所以我並不知道他的姓名。”
    經過蘇小榭的這麼一番技術調查，案件似乎向著越來越明朗的方向發展了：有了一個可以暫定為嫌疑人的存在，知道“嫌疑人”作案目的的大致方向，現在隻需要去搜出隱匿在關家村的那個“嫌疑人”，到時候請他上局裏喝個茶，然後什麼複雜的案情，都真相大白了。
    於是葉晟恩立即行動：“簡瞳，今晚加班，給關家村來個戶口大清查，咱們警局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