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
    上頭九色琉璃製成的龍座上空無一人，下頭群臣激動地辯駁著。
    “真是胡鬧!我離國何曾有那妖女的容身之地了？!”
    “這群刁民膽大包天，臣附議，將他們通通關入刑部大牢，等候發落!”
    一名年輕文臣沉吟一下，道，“此事必然不是空穴來風，臣建議將後宮徹查一番，避免那妖女真的混進陛下的後宮來。”
    中間坐著的老人看似漫不經心，垂著的眼睛卻不時露出幾道精光，犀利逼人。可能是久經沙場的緣故，身子筆直，兩鬢微微斑白，冷肅威嚴。
    這是位早在老離君在位時便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將軍，名喚司徒易陽，與當時尚為太子的陛下親密非常，是手把手教導陛下軍事作戰的師傅，更是陛下不二的忠誠擁護者，十分得寵，此次離顧離開，便將大權暫時交付給他，其信賴可見一斑。
    他手指輕點著扶手，麵上沉攏看不出悲喜，像是在思索著，沒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司徒易陽麵上沉吟，心底卻在咆哮。
    好一個巧妙脫逃，離顧那小崽子竟然把主意打到他這個師傅的頭上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的麵聖。已是尊貴離君陛下的離顧氣定神閑，坐在他院裏的竹林裏慢慢淺酩，神色從容不迫，他暗叫不好，總覺得有什麼算計就要落到身上，卻隻能硬著頭皮上去。
    “司徒將軍如今的生活當真是遺世獨立，令人羨煞。”悠然溫和的嗓音，溫潤如春風，似乎能拂去人滿心的疲憊與焦躁。司徒易陽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哪比得上陛下榮華富貴。”
    離顧不說話了，隻淡淡看著他，他嘴角的笑快掛不住，終於還是忍不住，氣急敗壞，“離顧，你要幹什麼直說!”
    這下離顧眼底有了些笑意，他舉起茶杯，精巧的玲瓏盞在那修長漂亮的指尖來回翻轉，旋即他指尖一彈，玉盞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不偏不倚落在司徒易陽身前的石桌上，示意他坐，“看來師傅的精神還十分好，許久不見，朕也甚是想念師傅的暴脾氣。”
    司徒易陽黑了臉，這般亦師亦友的關係想來是讓他舒服的多了，屁股一抬坐下，抬眼看麵前清俊尊貴的君王，“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這次又要讓老夫這把老骨頭做什麼。”
    想起離顧剛登基那會，他是滿世界地為他跑，打打這個壓壓那個，每次他來就沒有好事，不是借兵便是借他之手達成一套套的連環計，他看了都會都忍不住覺得他心思詭譎城府極深，暗歎那從小隨他舞劍的少年已長大。
    欣慰之餘，也有擔憂。
    離顧沉默了一會，竟罕見的躊躇一下，隨後輕輕偏過頭去，淡聲道，“我愛上了一個人。”
    直白而簡潔，語氣卻溫柔得近似濃情蜜意。
    “噗——”可憐的司徒易陽正在喝茶，聽了這話一口噴出來，狠命咳了幾聲，離顧也不惱，冷眼看著他用袖子抹了把嘴，不可置信地抬頭，“你說什麼？”
    “朕知道你聽清楚了。”不耐地皺皺眉，倒像是可以在掩飾什麼，司徒易陽難得笑了，“這不是好事嗎？不過臣倒想知道是哪位佳人能惹得陛下神魂顛倒？”
    他沒有提秋濯，是因為他本來便知道這於他的弟子，如今的離君來說不過一場政治聯姻。
    離顧手微抬，一邊有眼力見的下人連忙恭敬彎身，遞上一幅卷袖，離顧接過順手給了他。
    司徒易陽懷疑地瞅了瞅離顧，打開卷袖，剛看上一眼，身子驟然緊繃，眉緩緩攏起。
    畫上的人身姿輕盈地奔跑在桃花林裏，輕薄紅唇欲語還休，尤其一雙眼睛生的極其漂亮，媚眼如絲，眼波如水，嫣然一笑，絕色的容顏栩栩如生，似乎要從畫中緩緩走出來。
    他覺得有幾分熟悉，凝神一看，落款是一個名字：衡遠。司徒易陽微微蹙眉，他記得這個名字……據說是翎國有名的宮廷畫手，技藝雙絕，作品萬金難求，再定眼一看，臉色驟變。
    離顧就這樣淡淡坐在那裏看著他，對他的反應不覺意外，不知過了多久，司徒易陽才緩緩抬起頭來，臉色凝重。
    “陛下是要告訴臣，您愛上了這位瑤妃娘娘嗎？”
    他的語氣極為壓迫，格外認真嚴肅，離顧卻好似沒有注意到，輕輕蹙眉，又緩緩舒展開來，微微點頭，“嗯。”
    一個字卻讓他差點沒有暈過去，司徒易陽臉色繃得緊緊，鐵青著臉，“臣以為過去這幾年來的戰事和紛爭已讓得陛下明白這離國江山的來之不易了。”
    離顧看著司徒易陽，他的眼裏滿是失望和憤怒，他卻能感到底下熟悉的親切情感，心頭微暖，隻是他不能讓步……
    離顧的眼神茫然一瞬，似是追憶。
    “我從小便被父皇帶離母後身邊，因為他覺得母後太過溫柔，慈母多敗兒，在這般想法之下我的童年除了漫長的跑馬場，數不清的刀光劍影，昏黃燈光下層層疊疊的書便再無其他。”
    司徒易陽一怔，拳頭微微握緊。
    “我那時候還很小，父皇教我握劍，劍身太沉我握不住，落到地上。那時父皇的臉色讓我害怕，他讓我一遍又一遍地嚐試，我怎麼哭他都不聽，”離顧皺起眉，修長的指揉了揉眉心，微微疼痛，“相反，我每哭一次，他便越發嚴厲，他告訴我我是長子，是離國未來的君王，我要守衛離國皇室千百年來的榮耀，他不許我露出半點懦弱，於是我就告訴自己我不怕，我可以做到，一次一次，絕不服輸。”
    “他告訴我這個位置能看到的東西很多，我能操縱他人的生死，沒有任何人敢忤逆我，我想要怎麼做便怎麼做，我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無論是財富，權力亦或是愛情。”
    “可我從來沒有過快樂，即便是如今身處父皇所說的帝位。”
    “直到遇見她……”
    他忽然停住不說了，司徒易陽身子微僵，終於還是歎息。那一下，他挺直的背佝僂了，好像忽然更蒼老了。
    他守這離國江山已經幾十年，護百姓，護天下，卻在離顧的話裏退縮了。
    愛情。
    他默默地咀嚼著這兩個字。對於君王來說，當真是件奢侈的事情啊。
    他又怎麼能拒絕他，他是他親手帶上戰場的弟子，他隨著老離君陛下一同磨煉他，他見證了他的成長，他的喜怒哀樂，他的蛻變，卻始終不曾發現他的心傷。
    他做錯了嗎？
    他們都錯了嗎？
    他不敢想，隻是內疚與難過，他到底算不上一個好師傅啊，如今離顧愛上了身份這樣特殊，甚至有可能動搖離國百年根基大業的女子，他不是始作俑者，卻始終有罪。
    司徒易陽站起身來，緩緩吐出一口氣。
    “說吧，要我怎麼做。”
    離顧抬起眼來。
    “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保她平安。”

    作者閑話：

    有些改動不影響閱讀
    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