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朔城門前。
    離陌駐馬而立，黑亮的鎧甲泛著森冷的寒光，微微閉著眼，無視城牆上瑟瑟發抖的士兵。
    “殿下，您當真要親自帶兵嗎？”身後的少將有些不解，“不用殿下出手，屬下也能踏平這紫朔城!”
    離陌睜開狹長漂亮的眼睛，一縷寒芒閃過，淡淡，“你若是也有信心打敗離君陛下，本王此刻倒是可以退去。”
    那少將被堵的啞口無言。
    城牆上，人心惶惶，還是強撐著，派人喊話道，“紫朔城不屬溫禾範圍，還望翊王殿下速速退兵!”
    離陌微微抬眼，似笑非笑，接過一邊士兵遞上的弓箭，對準剛才放話的士兵。
    旁邊的人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一支箭便破空而來，這樣急促的速度下甚至連空氣都被劃破般發出嗚嗚聲，那人臉色駭然，卻發現自己一步也動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箭矢越來越近。
    突然間，一陣勁風襲來，另一支箭從遙遠的後方急促飛來，力道極其之大，那人隻覺頸間一涼，一瞬被刀鋒撕裂般的疼痛，可那隻箭分明沒有碰到他，與他擦肩而過，重重地與離陌那隻箭相撞，竟是阻擋了下來。
    見到這場麵，旁邊的人不由都愣了下來，離陌狹長漂亮的眼眸微眯，後輕蔑一笑，隻是眼底翻起了如墨般的濃雲，讓人心慌。
    “是陛下!”有激動的叫喊聲傳來，霎時整個紫朔城都沸騰了，士兵猶如找到主心骨，士氣大增，本來麵露悲涼看著離陌即將攻入城門的百姓麵色漲紅，歡呼起來。
    穿著銀白鎧甲的離侍從城中穿過，踏著一地鮮血，帶著他們要用生命捍衛的離國皇室的榮耀往城門去。不愧為訓練有素的精英軍隊，連呼吸似乎都是整體般平穩悠長，最前方離顧騎著一匹雪白的戰馬，修長挺拔的身姿清俊無比，年輕精致的麵容冷凝，放下舉著弓的手，遠遠的，與離陌對上視線。
    火花四濺。
    他們就這麼靜靜地對望著。
    離陌身子僵冷，看著他曾經最尊敬的皇兄，忽然便覺得世事無常，人心難測。他曾這樣信任他，曾經他與他心愛的女子差之毫厘，卻生生被他的皇兄和父皇葬送。
    得知他們所有的計劃後，他猶如從天堂跌落下地獄。他衝進皇兄與父皇議事的宮殿，卻隻得到皇兄不發一言的注視和父皇的勃然大怒，隻是那一瞬，他便明白他們再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她是他們之間的隔閡，隻要她存在，便永無出路。
    他們漸行漸遠，他心灰意冷沉迷歌舞升平，離顧卻已在履行屬於儲君的責任，他無意皇位，即便到了那時也不曾動過爭奪的念頭，可後來離顧終究欺人太甚。
    父皇重病，朝堂黑暗紛爭，身邊人一再離去，他忽然醒悟他麵前的人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皇兄了，他的眼裏隻有對皇位的渴望和對權力的野心，他的心狠手辣陰謀詭計已經不再對他赦免，那時候的他想仰天大笑，權力當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靈魂啊，如今的離顧可以對他趕盡殺絕，如今的他們，又有幾分像從前？
    後來父皇離世，他們的矛盾被推至巔峰。無論離顧怎麼辯解，他都已不再信他，更遑論他找到了證據。後來便是那一戰，他敗北，被離顧逐出帝都，封了溫禾之地。
    後來他聽聞翎國大變。伊落塵生死不明，軒轅影帶著她私逃出宮，終究引得龍顏大怒。軒轅影於鯖鯪城被擒，而她卻失去了蹤跡，有消息稱她可能流亡到了離國，他欣喜萬分，派人去尋，卻終究晚了一步。
    原來是因為她。
    他心中冷笑，終究抑不住喉間的腥甜和心中悲涼，原來離顧早已對她也動了情。
    往昔的記憶如今看來何其諷刺，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離陌。”離顧眼神清冷，“此刻投降，既往不咎。”他的話輕飄飄，卻讓一幹人暗自咋舌，陛下對翊王殿下的寵愛不一般是誰都看在眼裏的，如今都到了這般田地，竟也能談既往不咎這一詞？
    離陌笑意微冷，嘴角挑起譏諷的弧度，握著弓的手沒有半點鬆開，“我不會再信你了，皇兄!”
    眼裏是那樣深刻而冰冷的恨意。
    離顧有片刻恍惚，他站在城牆上，俯瞰著下頭森森鎧甲的軍隊，忽然就覺得有些疲憊。
    究竟是怎樣的隔閡，讓他們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退不得，進不得，愛不得，恨不得。
    好像忽然就意興闌珊，即便如今坐擁天下盛世，山河萬裏，都覺得索然無味了，他眼眸輕眯，望著他的皇弟，靜默著沒出聲。
    他要什麼他都可以給。
    可偏偏……他要的是他唯一不能的東西。
    這般注視似乎持續了一個世紀之久，繞是如今時機不對，旁邊的軍事大臣謀士都不免被兩道似乎凝聚了天下光華於一身的男子吸引去，暗歎世事弄人，帝王家終究猜忌。
    如今的陛下文武雙全，溫和卻深謀遠慮，城府極深，登上帝位是眾望所歸，翊王殿下盡管也是年少英才，卻終究是差了點什麼。
    是野心，薄涼，更是隱忍。
    離顧是長子，繼位本是順理成章，而以翊王的風流瀟灑，也沒有絲毫異議，怎麼如今反而公然出兵造反？
    心思細膩的人不免想到了幾個月前在帝都鬧起來的一些瑣事，再聯想到離後失寵，不由渾身冰涼。
    離陌身邊的軍師暗歎一聲，終究是無奈。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可若是尋常的美人，沉迷一會，荒唐一會也就罷了，怎就這般荒謬，愛上同一個女子也就罷了，偏還是人翎帝的後妃。
    紅顏禍水也不是這個禍法？
    無論是離陌造反成功或是離顧鎮壓住了，那個女人勢必還會留在離宮裏，帝王身邊，那這離國，豈不是留了個長期隱患了？
    離國的朝臣無不覺得很頭疼。
    離陌看著離顧，壓在心底的陰暗和憤怒慢慢積聚，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出手時，旁邊的軍師攔住了。
    “殿下，慢。”
    離陌眼神如狼，冷冷的盯著他，已至中年的軍師不免頭疼得厲害，殿下平日裏心思敏捷細膩，智慧過人，怎的一觸及陛下或是那女子的事便需要他來提醒了，“殿下，如今陛下帶了三十萬大軍，且紫朔城易守難攻，我們必須謹慎行事……”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久，抬眼看離陌，卻發現他根本沒有在聽，眼神冰寒地看著離顧。
    軍師：“……”
    他好累。
    他還想開口說什麼，離陌卻打斷了他，冷聲，“命令下去，撤兵。”
    他率先牽馬轉身離去，軍師在後頭鬆了口氣，打了個手勢，後頭密密麻麻的軍隊開始有序撤退。
    這次回去如何進攻，如何排兵布陣，都要好好考慮了。
    畢竟陛下從來不是好相與的人。
    他們絕不能輸。
    ——“陛下，如今翊王殿下撤兵，我們可要乘勝追擊？”
    下頭年輕的將領身姿挺拔，鏗鏘有力，離顧淡聲，“不必了。小瞧他你會吃虧的。”
    他既然敢撤退，必然就不怕他追。
    待到人都退下，他在光線昏暗，燭火搖曳裏忽然想起遠在離宮的她。
    臉頰的冰霜驀然融去，他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了，眼神安靜繾綣，格外溫柔，想起她此刻必然已睡去，精致的容顏寧靜，她的眉必然是輕輕蹙著的，像是睡得極不安穩，嬌弱而美麗。
    不過離開幾日，他便好像丟了魂一樣。
    等這場戰事平息，他回到離宮，便迎娶她過門。
    真正的，八抬大轎，洞房花燭。
    他曾夢到過無數次的，她在一身火紅的嫁衣裏，他輕輕抬手，蓋頭落到地上，她抬起眼看他。
    她的表情是怎樣的呢？
    有時候是歡喜嬌羞的，有時候是麵無表情的，有時候眼睛含著水波，有時候眉眼都是冰冷。
    恍恍惚惚，像宮燈般明明滅滅，反反複複。
    燈熄了。
    外頭年輕思鄉的士兵唱起歌來，聲音嘹亮清透，綿長而悠遠。
    他不知道自己的結局。
    ——“真要如此？”
    一個打扮像是謀士的中年男子麵色凝重，軍師歎了口氣，“這是唯一能夠快速攻下紫朔城的計劃。”
    “可殿下……”
    謀士遲疑著，軍師緩緩道，“要想登上那個位置，便必須舍棄一些東西，殿下比老臣看的更明白，不過是執念作祟不願放手罷了。”
    “便讓老臣來做這個惡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