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繁是被餓醒的，他按了按昏沉沉的腦袋，從床上下來，披了件破舊的小夾克開門走出去。
    昨天他啃完了最後一塊存糧，今天不得不去大食堂領飯了。
    靳繁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小鎮，離市區不遠，這裏住著上萬人，房子稀稀拉拉地分布著，每戶人家都帶著大院子大草坪，花點錢還能買下一大塊土地，至於能種出什麼來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靳繁家原本有一大片山頭，種了一些水果和蔬菜，他記得父母在世時，他們家的日子過的還不錯，不過在他父母死後那片山頭就荒了，超過一年沒有人耕種的土地都會被政府收回去，然後再繼續分給下一戶人家。
    這樣也是為了充分利用土地資源，哪怕一片山頭隻能種出一顆白菜也比放在那荒著強。
    災後的地球千瘡百孔，這裏沒有了蔚藍的天空，碧綠的海水，也沒有了鬱鬱蔥蔥的森林，取而代之的是永遠灰蒙蒙的大氣層，渾濁不堪的水流，以及一些生命力頑強的灌木林。
    這裏是曾經的戰場，核輻射曾經讓這裏寸草不生，曆經四百多年的休養生息才有了現在的模樣，每個人都很珍惜土地，尤其是那些能生長出植物的土地。
    靳繁的鄰居最近的一戶就是遊嬸家，遠親不如近鄰這話在靳繁身上得到了充分驗證，從小到大，遊嬸一家對他的照顧最多，也是他最感恩的人。
    可惜自己去了拓達星之後就沒回來，也不知道他們一家後來過的怎麼樣，想必不好也不壞吧。
    地球已經這樣了，人們對生活都抱著積極樂觀的態度，哪怕食物不豐盛，服飾不精美，沒有豪宅沒有豪車，大家也沒覺得哪裏不好。
    畢竟，他們都是大災難後幸存下來的人類，還能在地球上安居樂業對大家來說已經是恩賜了。
    不過再過不久，當他們知道當年背叛他們的人類在另外一個星係健康快樂幸福地生活著時，那種羨慕嫉妒恨以及向往的情緒在每個地球人的心中滋生。
    去解開黑虎的鏈條，靳繁帶著它朝大食堂走去，從這裏走過去至少半小時，靳繁估摸著等他到的時候正好開飯。
    鎮上的大食堂是為了像他這樣的弱勢群體準備的，失去雙親的孤兒，失獨的老人，沒有勞動力的殘疾人，天生有基因缺陷殘障人士，都享受這份待遇。
    盡管每頓不是饅頭配稀飯，就是稀飯配饅頭，好歹也把靳繁拉扯大了。
    一人一狗走在路上並不顯眼，偶爾遇上熟人打聲招呼，靳繁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在大家眼中，他就是個性格孤僻不愛說話的孩子，平凡普通，紮入人群都沒有回頭率的那種。
    到了食堂門口，黑虎自覺地在門口坐下，一步也沒踏進去，它知道自己在這裏並不受歡迎，與其被趕出來，不如不進去。
    靳繁溫柔地摸摸它的腦袋，“乖乖在這等著，我看看能不能給你撿一塊大骨頭啃。”
    大食堂的二樓是給政府官員準備的，夥食自然比他們一樓好百倍，偶爾會有大骨頭湯，靳繁就偷偷地撈幾根沒肉的骨頭藏在衣服裏，順出來給黑虎吃。
    黑虎應該是個稀有品種，反正靳繁覺得它不像土狗，雖然現在長的醜不拉嘰的，但好好喂養一定會是個可愛的大家夥。
    前世靳繁走的時候沒有帶上它，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沒有哪艘飛船願意搭載一隻這麼醜的本地犬，見慣了拓達星的野獸後，本地的動物都弱爆了，就算帶過去也活不了多久，還不夠當口糧的。
    開始的時候還會想念，但日子長了，他早把這隻寵物拋之腦後了，至於它是餓死還是病死，誰又知道呢？
    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朝同桌的人微笑示意，這裏的人大都不喜歡交談，誰都有不願意被撕開的傷痕，所以沉默是最好的保護傘。
    靳繁去打了一大碗粥，拿了兩個饅頭，還有一小碟菜，這是餐標，他隻有長身體那幾年才享受每餐多加一塊紅燒肉的待遇。
    三口兩口吃完，靳繁洗好碗筷去廚房找遊嬸，免不了被一通教育，他尷尬地打斷問：“遊嬸，今天有沒有骨頭？”
    “早幫你留好了，快藏起來！”遊嬸從灶台下的櫃子裏拿出一個袋子偷偷塞給靳繁，靳繁聞到一股肉香，詫異地眨眨眼。
    遊嬸也朝他擠擠眼睛，其中的含義兩人都懂，他心下一熱，忍不住擁抱了一下遊嬸，“謝謝。”
    “你這孩子……”遊嬸笑著推了他一把，卻沒真的將他推開，她家裏隻有一個女兒，生下來就有缺陷，天生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十幾歲了還隻有兩三歲的智力。
    本來他們可以繼續生，可遊嬸說：“如果再生一個有缺陷的孩子，我和你叔承受不住，如果生一個健康的孩子，我怕我們會對囡囡不好。”
    人心都是偏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靳繁帶著遊嬸給他的小禮物走出食堂，黑虎立馬竄了過來，爬到他身上伸著舌頭流口水。
    靳繁把它的腿拿開，平靜地說：“別鬧，帶你去附近轉一圈找點吃的。”
    一位從他身邊經過的老人家搖頭說：“你這娃子，自己都養不活了還養個畜生，哎……”
    靳繁正要回話，對方將幹瘦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手掌心裏握著半個饅頭，遞給靳繁，“人老了，牙口不好，這個給你，年輕人肚子餓的快。”
    靳繁呆呆地接過那半個饅頭，還有些溫度，就是這點溫度，他卻一直暖到心口裏。
    前世，他一直以為地球沒什麼可留戀的，所以他走的毫不猶豫，也沒有想過要回來，可是現在，他卻因為這半塊饅頭，懷裏的幾塊骨頭而對這個世界充滿不舍。
    “謝謝。”靳繁紅著眼眶道謝。
    老人家沒說什麼轉身就走了，臨走前還摸了一下黑虎的腦袋，嘀咕了一句：“真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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