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千番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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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岩城內有一條湘河,湘河兩岸青樓遍布,一到夜裏便燈火燭天,把整條湘河映得亮如白晝。河麵上歌聲悠揚,風流才子、達官貴人皆沉淪在那漿聲燈影之中,樂不思歸。
蕭段手執折扇,走進其中一艘畫舫,和老鴇寒喧幾句,立刻有婢女把他帶入房中。然而在房中等著他的卻並非美人,而是朱逢時。
朱逢時正憑窗遠望,此時聽到開門聲,立刻轉過身來,向蕭段行了個禮:“公子。”
蕭段關上門,緩緩走到桌邊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問道:“你怎麼來了?”
朱逢時恭敬地立在一旁,低聲說道:“熙王派人查了公子。”
蕭段聞言一笑,那笑容極淡,似乎一切皆在意料之中,他喝了口茶,說道:“倘若不查,那就不是熙王了。不過,他肯定查不到。”
“是的,他沒查到。”語畢,朱逢時目光一凜,聲音冷了下來:“不過,既然他已對公子起疑,便不能留……”
驀然一聲脆響,打斷了朱逢時未完的話,他訝異地望向已放下茶杯的蕭段,看著蕭段以指尖拂去不小心濺在手背上的茶水,心中頓時有種怪異的感覺。
蕭段抬眸望向朱逢時,說道:“熙王並非沉常人物,你若不打算與北辰為敵,那就別動他。”
朱逢時聞言卻隻是不屑地一笑:“據屬下所知,陛下與熙王的關係並不融洽,我們若除掉熙王,說不定正合了陛下的意。”
蕭段卻不為所動,語氣淡漠地說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你所想的那般惡劣,反正他也查不到的,別自找麻煩。”
朱逢時沉默少頃,終於問道:“公子不舍得殺他?”
那一瞬間,蕭段的眸色一顫,答道:“我隻是覺得沒必要殺他。”
朱逢時原是赤泱族的貴族,他素愛自由,在赤泱國滅亡前一直遊曆天下。赤泱國滅亡後,他毅然回京救走蕭段的幼弟蕭月魄,並親自教蕭月魄武功和為君之道,又一直輔助蕭段複國,是赤泱國裏不可多得的忠臣。
這些年來,他們患難與共,雖名義上是主仆,但實際上卻是至友。他們潛蹤匿形,為了躲避白錦的追捕不惜一切,並非沒錯殺過無辜,蕭段的信念是複國至上,絕不允許任何人阻礙他的腳步,然而如今,他為那名俊美的男子破了例。
朱逢時神色凝重地望向蕭段,說道:“今天您不殺他,屬下不會說什麼,但希望公子想清楚:倘若有一天,當熙王阻礙了公子的複國大業,公子又會如何選擇?”
蕭段聞言,神色一凜,眼神冷漠如冰:“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倘若真有那天,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朱逢時卻神色未變,聲調平緩地說道:“希望公子記住您今天說的話。”
語畢,他向蕭段行了個禮,幹脆俐落地退了下去。直至關門聲響起,蕭段才回過神來,剛才他說的是實話,倘若有一天,當冷月瀾成為他複國的阻礙,他會親手殺了冷月瀾,因為對他而言,個人感情和複國大業根本不在同一個天秤上。當年因他的一時慈悲,讓他的國民深陷於水火之中,他即使粉身碎骨亦無法贖罪,如今他更不能為了一己私情而使他們的多年努力毀於一旦。
然而,想到或者有一天要親手殺了那人,他的手便忍不住顫抖。他閉上眼睛,努力平複那漸漸紊亂的呼吸,直至平靜下來,他才吐出一口濁氣,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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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冷月瀾在涼亭擺了一席酒菜,親自帶著魏煦去向蕭段道謝。經過此事,魏煦欠了蕭段一個人情,又聽聞冷筠下召選妃的事,雖然心裏仍有些別扭,但對蕭段的印象已改觀。
他斟了一杯溫酒,向蕭段舉杯,神色有點不自在:“在下敬蕭大人一杯,多謝蕭大人為在下求情。”
蕭段俊美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舉杯回敬道:“下官不過舉手之勞罷了,魏大人不必客氣。”
說罷,兩人一飲而盡,當蕭段把酒杯放回桌麵時,他的語氣一變,神色也凝重起來:“魏大人忠心為國,讓下官十分敬佩,但魏大人的一時衝動很可能牽連殿下,希望魏大人以後三思而後行,莫讓殿下為難。”
魏煦聞言微怔,隨即轉目望向坐在旁邊的冷月瀾,隻見那張五官俊美的臉上笑容淡淡,一雙眼眸裏沒有絲毫責備之意,反而帶著幾分寬容和無奈。那一瞬間,他忽然鼻子一酸,愧疚地說道:“殿下,臣……”
冷月瀾抬眸望向他,溫聲道:“以後莫再衝動行事,快用膳吧!”
魏煦千言萬語哽在喉間,不知從何說起,一時之間有點悶悶不樂。冷月瀾見狀,給他夾了一塊栗子雞,含笑說道:“多吃點。”
魏煦悶聲說了句“謝殿下”,便把栗子雞送入口中,然後一個勁地扒飯。
蕭段見到魏煦這模樣,原本藏在心中的不滿便漸漸煙消雲散,正要動箸,卻見冷月瀾把一片牛肉夾入他的碗中,清脆的聲音傳入耳際:“蕭大人也多吃點。”
段蕭心中的那根弦又再狠狠震了一下,細細咀嚼著那片牛肉,隻覺得肉香四溢,鮮美無比,久久不舍得吞下。
這頓飯雖然吃得略顯沉默,但蕭段與魏煦之間的嫌隙卻就此揭過去了,後來魏煦遇見蕭段還會主動打招呼,雖然朝中仍然盛傳冷筠與蕭段的事,但魏煦聽罷卻隻是蹙眉,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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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各國受邀的使臣已陸續抵達京城。不出蕭段所料,幾個國家皆有公主隨行,而最受矚目的一行便是南岐國的靖王白天擇和三公主白昭雲。
白天擇外表俊美,身材均勻,雖然為人冷漠,但那高貴冷豔的氣質仍然瞬間奪走了眾多宮女的心神,成為宮女們口中最熱門的話題。
此刻,這名高貴冷漠的南岐國靖王正坐在聽竹閣的躺椅上,冷冷地注視著眼前這名冷筠派來侍寢的美人,聲如寒冰:“出去!”
那名美人在白天擇的注視下壓抑不住地顫抖,櫻唇微啟,顫聲說道:“可是……陛下有令……”
“出去,別再讓本王說第三遍!”白天擇的聲調並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反駁的堅定和霸氣。
就在那名美人不知所措時,靖王的近衛姚偉業衝了進來,聲音溫和卻堅定地說道:“姑娘,殿下向來潔身自好,不需要人侍寢,請回吧!”
說罷,便向那名美人走近兩步,作了個請的動作,氣勢迫人。那名美人臉色發白地行了個禮,蹌踉退了下去。
姚偉業迅速關上門,走近白天擇,隻見白天擇的手中拿著一束青絲,以指尖輕柔地摩挲著,臉上的冷漠已不複見,眼神柔和如水,仿佛在凝視著此生的摯愛。
姚偉業雖然跟在白天擇身邊將近十年,卻仍無緣能見到那個被白天擇深藏在心中的人。他隻知道,當白天擇結束在赤泱國的多年質子生活後,回國的第一件事便是瘋了般派兵找尋墜崖的赤泱國皇長子蕭淨玉,一找便是數年,至今仍無音信。
這些年來,曾有不少男男女女嚐試接近白天擇,卻總被拒絕得毫不留情。匆匆十載年華逝,白天擇對蕭淨玉的執念卻未減半分,連姚偉業這種粗人都想感歎一句情為何物。
白天擇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青絲藏回袖袋中,以一雙天生帶著冷意的杏眼望向姚偉業,問道:“逸王那邊如何?”
姚偉業恭敬地說道:“逸王說若要動手,必須先除蕭段,這個人是江南的文壇領袖,江南的輿論都跟著他的筆杆轉,逸王怕他到時候要壞事。”
白天擇聞言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一個書生罷了,竟然讓他惦記了這麼久,還無法除掉。”
姚偉業解釋道:“蕭段有熙王護著,逸王不方便動他。”
白天擇聞言微怔,沉吟片刻,隨即說道:“本王倒覺得與其先殺蕭段,不如先對付熙王。蕭段隻是一介書生,要殺他易如反掌,但倘若先殺了他,熙王便有了防備,到時候就不好對付了。”
“殿下打算先殺熙王?”姚偉業乍聽之下臉色微訝,但細想之後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冷月瀾一死,冷筠便等於斷了一臂,他們動手時便容易多了。
白天擇搖頭,說道:“父皇下了命令,此行一定要帶熙王回宮。”
白錦此人,誌在天下,不熱衷女色,多年來隻有一後一妃,即使皇後早逝,他也沒有重新立後,但自從當年在戰場上見了冷月瀾一麵,他便念念不忘,一直想得到冷月瀾。
冷月瀾乃天潢貴胄,即使與冷筠日漸疏離,他依然是北辰尊貴的熙王。白錦求而不得,隻好挑選一些容貌與冷月瀾略相似的少年充入後宮,聊以慰藉。
白錦雖然找了些代替品,卻一直沒放棄過強取豪奪的念頭,適逢冷筠四十大壽,他便派白天擇前來賀壽,暗地裏向白天擇下了命令,一定要把冷月瀾擒回南岐,一嚐夙願。
姚偉業對白錦的心思早有耳聞,聽到此言並不驚訝,但要生擒冷月瀾並非易事,於是蹙眉問道:“殿下可有辦法?”
白天擇轉目看了姚偉業一眼,問道:“蠍蛇帶來了?”
姚偉業恍然大悟,立刻答道:“已經帶來了,殿下打算何時用?”
白天擇那雙杏眼帶著冷冷的幽光,吩咐道:“事不宜遲,今晚就動手。”
“是,殿下!”姚偉業向白天擇行了個禮,正要退下去,卻又被白天擇叫住。
“吩咐下去,以後若冷筠再派女人過來,全部轟出去,不準再讓那些女人進門一步。”白天擇的聲音一如以往般冷漠,甚至帶著幾分厭煩。
姚偉業應了一聲,緩緩退了出去。直至關門聲響起,白天擇才又從袖袋裏取出那束青絲,細細回憶著昔日與那人相處的朝朝暮暮,然而最後揮之不去的卻是那人跳崖時拂開他的手那一幕,以及那人抬頭望向他的那最後一眼,眸中刻骨的恨意。
那一幕已折磨了他十年,讓他在漫長的年年月月中咀嚼著自己的悔恨,從未隨著歲月流逝而褪色。他尋了十年,卻一無所獲,他真怕哪一天,他會因為承受不住那刻骨的思念而瘋了。
“淨玉,你到底身在何處?”如泣如訴的呼喚,一如十年來的每一次那般,從來得不到那人的回應,回應他的隻有一片滄涼的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