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七十九)白骨一堆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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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白骨一堆草沒了
見紫薰如此表態,朱痕忙伸手代雲影扶起麵前的男裝少女,安慰道:“姑娘,你看沈大少爺都這麼說了,我就說她不會騙你,你就放寬心,這會子想什麼贖身,倒讓阿母為難,你們也十多年母女情分了,這是說走就走得了的嗎?”
見雲影亂了分寸,還有朱痕懂事勸解,徐阿母也笑了,順勢說道:“朱痕小娘說得對,這暮雨也去了,閔柔失蹤,院子裏一下少了好些人,這會子熱辣辣地也說要去,你讓我這阿母怎麼受得了?”
說完不停用帕子拭淚,看得雲影也心軟了,散發花麵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是朱痕趕緊扶起沈紫薰,笑道:“原本就沒什麼事,是姑娘多心,沈大少爺如今在沈家越發能幹,太爺越發信任,家裏上下都離不得,這是好事,等再過兩年,實在不能留在沈家了,那也是有好去處的,姑娘不必擔心,那人那裏沈大少爺既然現在說的上話,那還望隨時給咱們這裏捎個信兒,讓咱們姑娘心心念念的人不至於失了音信。”
不愧是雲影身邊服侍多年明理能幹的小娘,這一席話幾乎是解了自雲影與葉鄰衣的事情眾人皆知後沈紫薰與生母的宿怨,又為兩人今後關係和睦鋪好了台階,當下裏三人都是感激涕零的。
紫薰不想多說,既然之前的舊事都解決了,她也不想再讓雲影再情腸湧動,葉鄰衣的真實意圖她也沒必要說出來,有時候這些女人是不能理解的。連她在沈家忙得昏天黑地,雲影還認為她不管她,這葉鄰衣狂得想攪動天下,老天,將來若失敗了,還真是要上演一出君王意氣盡,賤妾何偷生的戲碼嗎?
得了,她還是別淌這渾水了,昨日夜半無人屍語時,已經讓她三魂七魄嚇得亂成一團,這天下大事還不夠多嗎?這些小兒女的情態,隨他去吧。
想到這裏紫薰隻跟朱痕私下打招呼,說閔柔要回來,記得找個小廝往沈家知會一聲。
紫薰獨自返回沈家別院,餘事不提。
且說太子翌日便破土下葬,皇帝後妃都是遣內侍官行禮,唯有各位藩王與皇長孫親自行禮祭一壇。
下葬後,行贈禮,向已故皇太子贈隨身寶物,各位藩王官員紛紛解囊之時,卻聽見兩個內侍官竊竊私語———說什麼太子平日裏帶著的緊要東西不見了,皇帝命人一直在找都沒找見,要是再找不到,估計是要讓金羽衛插手了。
明玄將隨身佩戴的龍雀寶劍解下,遞給內侍官,問了一句,什麼東西不見了?
那太監左右環顧了一遍,見大家都在解囊贈寶,上前在北寧王耳邊輕言,說是太子日常佩戴的先皇後的遺物,九曲河圖蟠龍玉圭。
明玄有些異色,這件東西確實十分要緊,是皇帝登基之時送給皇後的冊封之禮,意味著皇帝對皇後的鶼鰈之情,也意味著皇後母儀天下。皇帝甚至當著後宮諸妃皇子公主皇親國戚說過,見此玉圭猶如見朕,將來無論誰犯了天大的罪過,隻要見此玉圭便可饒他不死,皇後薨逝前將此物給了太子,意味深長,太子幾次頂撞皇帝,都因身佩玉圭而皇帝未曾責罰。
現在這東西居然憑空失蹤,這又是一樁奇案。
“皇長孫那裏也沒有嗎?”明玄不由得多問了一句,內侍官直搖頭,小聲嘀咕說皇帝就快把擷芳殿翻過來了,現在東宮的太監宮女人人自危,若最後要動用金羽衛,那幾年前大明宮的屠宮慘劇又要上演了。
提到這個當然觸動明玄的心牆,他可憐的母妃和妹妹,也是那大明宮腥紅牆壁上的冤魂,北寧王閉眼,覺得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活著真是不易,他能現在還活生生地站在這裏,享受親王的待遇,也是自己母妃和兩個妹妹用鮮血換來的。
望向那座皇宮,明玄心底同樣有種徹骨的寒冷。
十五歲就藩前,他總共就見過母妃兩次,一次是他八歲時無意間闖入西宮父皇寢宮,見一個絕美妖豔的宮妃清冷地站在那明麗似火的石榴樹下,那種震懾靈魂的豔麗,那種讓周圍繁花都黯然失色的明媚,讓明玄終生難忘。
當天,父皇對母後宮裏的奶母發了火,他卻從太監宮女的私語中知曉,那是他的生母—————大明宮最美豔的女人,果妃。
第二次應該是他十五歲就藩,離開皇宮前在大明宮奉天門宮樓上遠遠瞥見了她,她是來送他的,他已經離得很遠,隻依稀記得她頭上飄飛的猩紅紗巾。後來,他聽說為此果妃的兩個女兒被告密者斕妃奪走,從此母女再難相見。
不知不覺,明玄眼中模糊一片,不過現在眾人的目光都在封墓那邊,他的樣子倒被內侍官認為是為了太子做悲戚狀。
他又想到同胞兄弟明素,如今被流放西南,不知所蹤。兩個妹妹,他的心突然照進一道陽光———僻月和僻塵,年節典禮上有時倒能見上一麵,僻月活潑明朗,僻塵安靜慧黠,都繼承了母親的紅顏美貌,可如今,不過是白骨一堆草沒了。
話說回來,自己的性命又能延續到何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父子君臣又如何,不過是刀尖上跳舞,他早就將這世界認得清清白白。如果沒有他早年在軍隊裏拚死換來的威望,沒有戰場上刀劍肉搏機關算盡的一次次勝利,說不定他早就進了墳墓,墳頭上已經青草茂盛,皇帝早已經忘記有這個兒子了。
八歲那年,他就已經明白了,他不是皇後的兒子,盡管這個女人並非惡毒婦人。但他很清醒地知道,他不能在這個女人麵前為所欲為,撒嬌嬉鬧。這個母儀天下的女人與他沒有血緣關係,而父皇眼裏,卻隻有這個早年與他同甘共苦的賢德女人。皇帝對任何人都沒有真實感情,隻有對她,毛氏羨芳,才是這個權傾天下男人的禁裔。
盡管,父皇貪戀果妃的美貌,可他卻是個清醒得可怕的男人。江山美人,永遠是江山最重要。女人,除了結發妻子,其他的都是打下這錦繡江山的戰利品,隨時都可以處理掉,這個男人的邏輯是最樸素最原始的貧農意識。
至於這些藩王,雖說是繼承明氏天下的香火,可戰利品的附屬品,亦不是最重要的。
否則,譚王明祁自焚之後,到現在都沒有後事傳出,這背後的深意讓人不寒而栗,自己將來的下場亦是如此嗎?
他不想再想,不想再說什麼,隻是看著眼前的達官顯貴們紛紛為亡人送上自己最珍貴的寶物,翡翠東珠金銀琉璃,各種珍玩古器,珊瑚奇楠蜜蠟琥珀硨磲瑪瑙………還有西洋金表等等珍奇物件。
護喪官行禮,題主官題主,護喪官獻酒,禮官看了一眼滿盤珍寶,隻有那把龍雀寶劍著實紮眼,轉頭看一眼英武的北寧王,滿眼欽許,一揮手,將此可買下半座城的寶物送進了太子墓道,隨即宣讀祝文,文畢,宣布封墓。
看著那斷壟石緩緩放下,禮官祭祀後土,工部堂上官行禮,太子的喪事塵埃落定,明玄忽然想到,以太子的性格,應該是把那東西臨終交給了一個最值得信賴的人,這個人是誰?應該不是任何一個藩王,更不可能是近身太監,是詹事府的人嗎?不會,既然沒有交給皇長孫,那就不會選詹事府的人。
因為,明賢平日為人溫和,但卻不是昏懦之人,做事從來有自己的原則,總是十分尊賢有禮,從不輕易恃強欺人,他了解自己的兒子,這皇長孫平日裏謙恭有加,卻缺乏主見,詹事府的師傅們倒喜歡此子,所以,如果交給詹事府的人,他們當然會忙不迭地送到明尚麵前。
因為現在太子已經入土為安,當務之急,當然是儲位空虛,誰能上位入主東宮?
不用想都知道,詹事府的人最希望的人選,當然是皇長孫,這樣一來他們的位置都可以不動,而且對從小調教的謙弱孺子也可知己知彼,一朝天子一朝臣,將來登位之後不至於失了聖寵。
北寧王府的人當然有在他麵前攛掇爭位的,不過他沒有表過態,這種事情,自己的身份實在太微妙,一個不小心就會引起皇帝的猜忌。
想到這裏明玄不禁失笑,昨天那皇覺寺裏的和尚卻太過大膽—————白帽子,有趣。那僧人相貌甚是奇特,說話禪機處處,頗為有趣,他也是侍講僧人嗎?有機會結識一下也很有意思。
至於太子那件東西,隻能暗中派人尋找,若將來遇到危險,那東西說不定能救命。
葬禮已畢,內侍官宣讀皇帝諭旨,各位藩王暫住佛寺,兩日後僧錄司法會選取侍講僧官隨侍王府,三日後離京回藩。
跪了一地的藩王互相偷瞄一眼對方,都心知肚明,接下來,朝廷將會發生什麼,他們雖然要離京回藩,不過,這水麵無波的暗戰才剛剛開始。
上半年統帥北伐,以不戰而屈人之兵大勝北蒙的明玄倒不擔心皇帝會對他不利,他現在矛盾的是自己的身份和軍功似乎在皇帝心頭成了無法權衡的砝碼,一方麵論身世血統他處於下風,另一方麵現在皇帝卻十分需要他在北方邊境統帥大軍防禦北蒙的入侵。
毫無疑問這也成為北寧王手下的將領們對統帥成為儲君抱有非分之想的主要因素。
他該何去何從,是主動爭取嫡位,還是繼續韜光養晦?
也許,有機會,可以問問那個想送他白帽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