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七十二)鴻雁歸碧色流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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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鴻雁歸碧色流光
    想到這裏,他的心豁然開朗了,抬頭仰目,正好迎上春和殿後園那一片梅林,雖然現在是深秋,白梅未信,可他居然陰差陽錯無意間又回到了這裏———白梅還沒有開放,因為氣候還不夠寒冷。
    可是這裏,是他曾為少年人與她初見的地方,她那清黠爽朗的笑顏,風華絕代的身姿,藹然獨立的傲骨,都深深地銘刻在他的記憶中。
    曾經以為,他可以觸碰到她的一絲氣息,他從來未曾奢望接近於她,不僅是因為她是高貴的公主,而是因為她的身邊早已侍立著一位傾顏玉立家世顯赫的青梅少帥。
    他不會去破壞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隻是遠遠觀望,默默守護。
    僅此而已,隻要能看到她幸福,他此生足矣。
    可是,命運這翻雲覆雨手,他不明白到底怎麼了,皇帝到底怎麼了,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為何要對她姐妹趕盡殺絕?
    此生最難忘的一幕,便是那年中秋月圓之夜的殺戮,他手中的刀閃爍著寒光,指向了一個他最不願意傷害的人。
    她是除去皇帝和師傅,宮裏唯一見過他真麵目的人,她還笑說這麼俊俏清秀的少年郎居然便是讓朝野內外聞風喪膽的“錦醫修羅”,上天是不是跟世人都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是啊,上蒼的玩笑又何至於此。
    他對那個月圓之夜唯一的印象全是一片血紅,她跳下去後,他竟然什麼都不能做,連替她收屍都做不到。
    失去她,讓他的靈魂徹底震顫了。整整一年,他的世界一片荒蕪,除了例行公事的查案查案,他不想說話,什麼都不想做,他的世界水盡山枯。
    直到———白梅樹下,紫玉幽香,他開始有了心跡複活的跡象。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白梅的沁人幽香是因為淩寒獨自開嗎?
    他似乎體會到了一絲禪意,那精明女商總笑話他不懂談禪,她的話語和態度從來就不是溫潤的,可她的心從來都是恢宏闊達的。
    這正是他現在需要的,她的冰冷尖刺能讓他隨時保持清醒,他的恢弘豁達則讓他的心無比安寧。
    他是讓朝野內外聞之色變的“錦醫修羅”,一個鷹犬,一個劊子手,可他的心卻從未安寧過,特別是離開太子明賢在外查案的日子。
    現在,他失去了父兄一般的那棵遮風擋雨的大樹,隻剩下那永遠無轉移的紫玉磐石,他相信,她也許是這世上唯一可以包容他的人。
    他的心已經離不開她了。
    可是,宮樓上那幻影,靜的怒目與熙然微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想弄明白,該去問誰,如果那新羅孤女未死,她現在在哪裏?
    她應該未死,下一次,再見她,他想,她應該會告訴他她是誰,因為那不腐的身體上,有著他銘記一生的,隻屬於靜的胎記,右邊耳朵上的桃花印。
    新羅官妓不喜歡別人坐在她的右手邊,所以,她假裝左撇子。
    她還在,隻是,那身體裏的靈魂,也許不是她了,他們還能見麵。
    他閉眼,滿目全是少年時在這裏耍冰弄雪滿身白梅的情景,那已經逝去的年少輕狂,都回不去了。
    除了懷念,還能做什麼?
    他還能去好好陪陪明賢,這個在他少年時代充當了保護傘的寬厚兄長,陪他走完人間最後的時光,此後,再不相見了。
    明賢為何自盡?他要追查到底,盡管,他明知那結果也許讓每個人都會痛苦萬分,但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思緒突然空蕩,這皇宮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下次再來和你們說話,他突然萌萌噠對那些光禿禿的白梅樹說。
    說完,他返身,大步往擷芳殿而去,心中一片釋然。
    天色將明,明德宮前白壓壓一片忙碌的太監背影,王秀釗手下的兩個千戶領著下級校尉們在維持秩序打點器物,見“錦醫修羅”過來,忙上前行禮,說藩王們已經到齊,聖上吩咐欽天監算好吉時,巳時初刻開始大殮,王秀釗和尊衛馮天鷹馬上就到。
    這可是嚴陣以待的時刻了,那些藩王可都不是省油的燈,特別是北邊的那幾個塞王。
    “譚王殿下和世子的後事聖上怎麼說?”
    南鎮府司千戶鄭鶴回說不知,“錦醫修羅”隻好轉頭找自己司所的人,正好看見風羽兮過來了。她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慢慢移動過來,跟頂頭上司行禮。
    北鎮府司指揮使沒說話,想著去找自己徒弟,這女人卻主動獻媚地笑說:“揮上,屬下知錯了,下次不敢,您就看在屬下鞍前馬後………”
    此時,王秀釗到了,見師弟主動出現在大殮現場,顯然心情不錯,忙快一步拉他到一旁,將風羽兮撇在原地。
    “你快別問了,譚王父子的屍身已經被送回長沙了。”王秀釗悄悄附耳說。
    “錦醫修羅”看了一眼師兄,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這件事師傅也說不必再查,這就是一筆糊塗賬,斕妃娘娘已經被打入冷宮了,皇上說了,魏權的案子可以結案了。”
    此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
    為何?這十年前的潑天舊案可謂是曠日持久牽連甚廣,案發到現在死在殆獄裏的冤魂估計都能填滿地府的枉死城了。
    想當初發案之時是馮天鷹親自查證,後來因為案子滾雪球一般愈來愈大,皇帝專門設置北鎮府司專查專審此案,大理寺都察院刑部都不許經手,半個朝野的人都被牽涉其中,無數勳貴被抄家奪爵,無數官員烏紗落地,搞得朝野內外隻要提及前宰相魏權,不由得都談虎色變。
    自“錦醫修羅”接手北鎮府司,皇帝還沒有罷手的意思,連皇帝當年一起打天下的五軍大都督右丞相符黎也因為牽連死得不明不白,從龍最早的信國公上官錦自請降爵,左丞相國師蔡瑀(同知)退職之後隻在陰陽司掛了個閑職,案子進一步牽連到朝內外,連軍中民間都無法幸免。
    最後,牽連到藩王,說不定,太子?此前為了這案子太子曾經與皇帝發生爭執。
    終於要結束了嗎?
    兩人都吐了口氣,王秀釗拍了拍師弟的肩膀,苦笑道:“兄弟,別人不曉得,哥哥知道,這裏麵你擔了多少恐怖幹係,現在連司禮監的人見了你都跟見鬼似的,說實話咱們都是奉命行事,唉,這下好了,終於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嗎?“錦醫修羅”望著初升的秋陽,覺得這隻是暫時告一段落,自己手上查的國庫案馬上又要牽連一大批無辜的人。
    一陣絕望的情愫重新升起,太子殿下真的說對了,隻要他不逃離,這無端的殺戮便永遠不會結束,最後,他隻會粉身碎骨。
    他轉眼,看見年輕如朝陽的皇長孫與詹事府的文武師傅們過來了,心中突然有種對命運的無奈憎恨。
    他可以一走了之浪跡江湖,皇長孫呢?他逃不掉,這就是宿命,他不知不覺已經走上了奪嫡之路,這是一條不歸路。
    保住他的生命,太子這簡單的要求,他可以做到嗎?
    “我去忙了,藩王們估計已經到午門外了,師弟你陪著皇長孫吧,這是皇上的意思。”
    “錦醫修羅”突然覺得那些曆史書上寫的爭權奪位刀光血影正在他麵前發生,忽然也生出一種想法,有時候,生在帝王家到底是幸或是不幸?
    平凡人的安康幸福其實那些王孫貴胄很少能體會到,連那月光下母親的歌謠都是奢侈。
    紫薰,你一直都是對的,那些燈紅酒綠宴飲豪奢都不是人生之幸,平凡小康之家柴米油鹽鬥嘴吵架才是真正之幸福。
    他還可以擁有這種幸福嗎?
    想到這裏他突然對皇長孫生出幾絲同情與憐憫,更可悲的是他身邊那些身負鴻鵠之誌的文武精英們,他們根本不曉得他們在做什麼,卻以為自己在做什麼通天大事。
    抬頭,一行秋雁南歸,天空碧色流光,歸去,是啊,歸去。
    他的心,飛到了秦淮河畔沈家別院。
    沈闌清被關在家裏好多天,心裏真是無聊又苦悶,家裏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偏偏他也幫不上忙,還不能出門,他雖然一向是個宅男,可也憋不住整天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好不容易到了太子出殯前一晚,總算見到了剛從商號回來的沈闌勳,他還沒開口問明日是否也要去送殯,沈大少爺就被小盧管家叫走了,兩人又忙著打點太爺在戶部歇宿的事情。
    沈二少爺更無語,覺得這次赴金陵鄉試真是連連不順,好不容易中了個副榜,又遇上太子崩逝,從皇宮到城外,從皇帝到百姓都哀愴一片。
    整座金陵城都哀鴻遍野,死氣沉沉,這連日的喪事忙亂,朝廷家裏忙成一團,太爺已經好幾日不著家,家裏連下人都沒空理他,這真是讓他閑得都快發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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