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確實是個不大的縣城，哪家出了什麼事兒，不消多久，便會全縣皆知，像哪家娃娃出生了、老人亡故了這類大事，更是傳得飛快。
    城南老李頭纏綿病榻幾個月，前兒個終於去了，老人“走”時有八十了，算是高壽，縣裏但凡沾了點關係的都去吊唁了。
    今日是出殯的日子，老李家不富裕，整不出多大的排場來置辦喪事，然而，來送老人的親朋都是自發的，手臂上纏塊白布巾，隨著送葬隊伍而行，也算聲勢浩大。
    但凡辦白事，難免壓抑，氣氛沉重間，人也變得寡言少語起來，空氣裏隻能聽到嗩呐哀婉地淒鳴著，還有老李家孝子賢孫的哭靈聲。
    送葬隊伍行得緩慢，眾人沉默著，不知道是在想著自己百年之後，還是感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突聞有樂聲自遠處飄來，由於離得較遠，有些不真實，待過了一會兒，樂聲更加清晰，眾人才聽清那也是嗩呐的聲音，隻是，那嗩呐的聲音配合著鑼鼓，喜慶十足。
    這是……白事撞上了紅事啊！
    不多久，果見長街對麵來了一群敲鑼打鼓吹嗩呐的人，個個一身鮮紅。
    送親隊伍隻有二十來人，那花轎也是二人抬的小轎，一看就是普通人家嫁女娶親。
    看這些人都是生麵孔，想來都是外縣借道的，隻是，運氣不好，撞上了這麼一樁晦氣事兒。
    ——大喜的日子裏撞見出殯，那是天大的不吉利。
    人群裏看著這一幕的老人們，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許多、許多年前的一樁事兒。
    也是紅事撞白事，卻比這聲勢大得多。
    幾百人的送親隊伍，大紅鋪天蓋地，在桃溪這麼個小地方，真的是百年難見。
    原以為是哪家的富貴小姐要嫁哪位高門的闊少爺，到桃溪來不過是借個道，不曾想，那送親隊伍卻直直地奔向了辦喪事的陸宅。
    情至深處，才會在那人早已斷了氣後，還死心塌地地嫁了他。
    隻是，偏偏二人都是男子，讓當初的桃溪縣民們好一陣非議。
    那嫁人的少爺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姓穆的，給縣裏捐了不少善款，腳下的路之所以這麼平整，還是當初那穆姓少爺出銀子修的。
    傳言那穆少爺極癡情，為了悼念亡夫，寫了不少情真意切的詩詞，隻可惜，都沒有留傳下來。
    原以為這穆少爺會在桃溪一直待下去，沒想到，隻待了三年，他居然離開了桃溪，再也沒有回來。
    不知道多少年後，有路過經商的於桃溪歇腳，說起近來的大事，便提到穆家老爺成婚多年終於得子，穆老太爺一高興，擺了一個月的流水席。
    當時，桃溪縣的百姓聽到這一消息，還有些不敢相信。
    追問再三，終於確定，這穆家就是江南首富的那個穆家，而這穆家老爺，不是當初嫁人為妻的闊少爺，還能是誰？
    一陣唏噓，又是一些閑言碎語，隻是，已經沒有人會真的在意大家夥都說了些什麼，不過是茶餘飯後時的談資，時間一久，就沉入時間的洪流中。
    飄遠了的思緒回籠，耳裏真真切切的哀樂與喜樂摻雜在了一處，聽在耳裏，有些吵鬧，最後，哀樂先停了，老李頭家的主事人讓大家夥往邊兒靠。
    看辦白事的人停了哀樂要讓道，辦紅事的這邊也停了奏樂，隻是腳步不停，三步並兩步地小跑著。
    待喜轎走遠了，哀樂才複又響起，同一時間，後方敲敲打打的喜樂也在繼續，隻是，聲音漸遠。
    辦白事的繼續傷心難過地辦白事，辦紅事的在心裏啐一聲“晦氣”，刻意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地繼續歡天喜地。
    各自各忙各自的，各人也自有各人的路要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