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親隊伍吹吹打打來到陸宅門前的時候，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正爬在樓梯上掛白燈籠，那燈籠慘白慘白的，與送親隊伍的大紅形成鮮明的對比。
    少年人一身喪服，站在竹竿搭製的樓梯上，不上不下，呆呆愣愣地看著這聲勢浩大的送親隊伍。
    不是沒有聽到那鑼鼓喧天的喜樂，隻是，自覺與自己沒有關係，便沒有在意。
    公子熬不過去終究是去了，他本就有些渾渾噩噩，等那喜樂近了，他還在想著這世道真的是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歡天喜地。
    送親隊伍杵在門口就停下不走了，小少年發了好一陣呆，暗自感歎這辦喜事的人也不嫌晦氣，就見花轎的轎簾被一隻修長的手挑開。
    看到花轎裏下來的人，少年驚了一跳，險些從樓梯上摔下來，好半晌回過魂來，想到已經撒手西去的公子，始終憋著的眼淚居然一發不可收拾地流了出來，“嗚哇”一聲，好不委屈。
    穆途隻看了一眼掛著的白燈籠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情，臉“唰”的一下就白了三分。
    終究是晚了一步！
    乍一看到從花轎裏下來的是一個穿著男子喜服的人，跟隨送親隊伍來看熱鬧的人群突然就沸騰了，議論聲此起彼伏，竟是說什麼的都有。
    路人甲：“我的乖乖啊，這……這不會就是穆家那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穆公子吧！”
    路人乙：“穆老爺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一世英名都被這不肖子給毀了。隻有那活不下去的軟骨頭、倒插門才坐花轎做贅婿，他穆家家財萬貫，竟然……”竟是說不下去了，最後“呸”了一聲，“丟人！”
    路人丙：“可不是，這嫁的還是男人！我看這陸先生，不對，是陸思文也不是啥正經人，還斯文呢，看不出他竟然是個斷袖！簡直就是有辱斯文！也虧得他死的快，要不然，那張臉還不臊得慌。”
    路人丁：“死者已矣，你們就消停點吧！陸先生為人和善，也沒得罪過誰，身體好時，教娃娃們識文斷字也不收半個子，就你家娃子，不也在蒙童館學過幾天！得人恩惠要感恩，你不知感恩還在人家屍骨未寒的時候議論人家是非，才真的是有辱斯文。”
    ……
    議論聲還在繼續，人聲嘈雜，穆途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穆途踏入陸宅，入眼的是滿院的白布，有風拂過，白布翻飛，同時被卷起來的，還有他紅衣的衣角。
    小書童見穆途走了，把眼淚鼻涕一抹，從樓梯上跳下來，去追穆途，看到穆途一身紅衣在這明晃晃的雪白中，隻覺得眼睛被刺得好不難受，鼻頭一酸，又想哭，廢了好大的勁兒，才不至於像最開始那樣失態。
    “公子他……”小書童開口，聲音甕聲甕氣的，隻說了幾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穆途扯出一個極勉強、極難看的笑：“大喜的日子，哭什麼！”
    小書童一呆，不明白公子都去了，還有什麼可喜的。
    “看你這布置的，想來思文才”走”沒多久，你去拾掇拾掇，準備香案，我要與他拜堂，好讓他看到！”
    小書童“嗯”了一聲，然後打了雞血似的飛奔出去，隻奔了十來步，頓住腳，回過身來，指著宅子外杵著的送親隊伍，問：“外邊的那些人……”
    “有阿初張羅，你不用管。”
    穆途的話才落下，穆家的家人在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指揮下，把隨行的嫁妝往院子裏放下，再魚貫而出，秩序井然，沒有人發出多餘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