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顧飛如果知曉雲留所謂的對策是將手中兵權歸還上位，從此賦閑在家，顧飛一定會拿著棒槌敲好友的腦袋——在這暗潮洶湧的帝京，無權便象征著無自保之力，彼時，什麼人若要構陷於你，那真是什麼挽救的法子也無。更何況，今上生性多疑，你雲留縱是將兵權歸還，可這麼多年的軍中聲望豈會因為兵符易主而蕩然無存？今上怎麼會留你這麼個隱患長久？沒了兵權，今上自然少了許多顧忌。
    年餘過去了，看著好友如閑雲野鶴一般逍遙自在，依舊無災無難，顧飛不禁為自己當年的擔憂而苦笑。
    當然，此刻，讓顧飛苦笑的事情並不單單指那一樁——好友棋藝進步神速，不過半年時間，起初還要自己讓子的人，竟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落下黑子，雲留斜眼瞥到好友嘴角的苦笑，再看看如今的棋局，開口：“你心中雜念太多，雜念多的人是下不好棋的。”
    “哪能和你比啊？”顧飛思忖了半天才放下白子，嘴角的苦笑更濃，“你如今逍遙自在，快活得似神仙一般，無事的時候種種花、下下棋、畫畫畫，而我呢，天天被一堆煩心事纏身，難得有些空閑來尋你，還得被你數落兩聲。”
    雲留對於好友的嘲諷視若無睹，想著近日的傳言，出口詢問：“據聞你與劉尚書的千金定親了？”
    “族中長輩的意思。”顧飛對於這樁婚事沒有任何自己的意見，好像這與他無關似的。
    “恭喜。”
    “你呢？”顧飛又想起了歸無思，“你不會就這樣為著那個人守一輩子寡吧。”
    聽好友如此說，雲留的眉毛跳了跳：“請注意你的言辭！”
    “你這樣天天守著那棵枯樹，可不就同那傳說裏的望夫石一般？”
    雲留語塞，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他成了枯木，也當是他成望夫木。”
    顧飛不願與他在此事上爭辯什麼，他所關注的，還是好友的終身大事：“你才二十五歲，人生路還長著呢，就算不成親，也該找個伴兒。
    “我不算古板之人，倘若無思還活著，你們能攜手一生、幸福快樂，我不但不會阻攔，還會祝福你們。
    “如今，你父母皆故，你族中長輩因你軍功聲望不敢與你說這些事情，我作為你的故交好友，卻不能放任你這般下去。
    “無思都死了三年了，為父守喪，也不過三年，難不成你想為他守喪三十年？”
    雲留任顧飛說著，不反駁，也不插話，等顧飛終於無話可說了，才雲淡風輕地指著棋盤：“該你落子了。”
    相比於三年前歸無思初喪時雲留的狠戾、一年前掃平北蠻後雲留的頹廢，此時平靜的雲留更讓顧飛不安。
    顧飛張口，欲言又止。
    突然，傳來一陣咋咋呼呼的聲音。
     “小公子、小公子……”如今，會以如此稱呼稱雲留的，整個將軍府中，除了星浩，不會有第二人。
    雲留微蹙眉頭，看向依然風風火火、聒噪不改的貼身小廝。
    “樹……樹長新葉了！”一路飛奔過來的星浩在雲留二人麵前站定，喘著粗氣道。
    星浩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雲留如丈二高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看主子一臉迷惘，星浩也是急了，偏偏，跑得太急，這會兒除了喘氣，竟說不出半個字。
    終於平複了些許，星浩才大喘氣般地道：“院子裏的枯樹……長新葉了，就是……就是那棵桂樹！”
    聽到星浩此言，方才還雲淡風輕的人臉色大變，突然站起，不管難得來府裏做客的顧飛，拉著還有些輕喘的星浩，往花園而去，一邊疾走，一邊問著星浩：“那枯樹真長新葉了？你確定你沒有眼花？”
    “沒有眼花！”星浩語意堅定，“千真萬確地出新葉了！”
    顧飛聽著漸行漸遠的聲音，看著逐漸遠去的二人，眼神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