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虞初一聲輕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待三人目光各異地望向她時，又狀似無辜地開口問：“姨娘剛剛在說什麼？”
    裴姨娘見她唇角帶笑，便知曉她聽到了談話的內容，一麵狠瞪了一旁有些驚慌的霓虹，一麵不露聲色地笑道：“虞初來了，霓虹，還不快請你妹妹坐下，她剛大病初愈，不宜久站！”
    霓虹得了母親的示意，也立即隱去如花容顏上的嫉恨之色，溫和地站起身來，蓮步款款，扶著虞初道：“妹妹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玉蕪這丫頭也是粗心，門口風大，當心閃了你主子的身子。”
    虞初看見父親的額角，還纏著一條白布，想必是那日她羽箭擦傷的。他現在正當男子四十一枝花的年紀，頎長身材，麵如冠玉，溫文儒雅中帶著三分英武。年輕時想必更勝於此，難怪娘親會對他一見鍾情。他笑意漫漫，顯然是想順著裴姨娘母女倆的話，將剛才他們談論的內容揭過去。他說：“虞初，你來了。”
    “是的。女兒一接到父親回府的消息，就來探望您，絕壁穀的事，可是已處理妥當？”虞初盈盈下拜，給陸光離行了一個家禮，滿心滿眼都是關切之事。
    看似隨口一提的家常話，卻讓裴姨娘慌了神，這丫頭雖順著話鋒，避開“魘勝之術”不談，可卻不偏不倚地提及絕壁穀中她救父救民有功，是萬萬不能讓她得逞的。她上前一把扶起虞初道：“十三娘，青州政務上的事，你一個女兒家怎能隨便談及，你父親和姨娘正愁怎麼幫你遮過前幾日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麵之事呢。”
    “哦，姨娘的意思是虞初獻計替青州百姓除去匪患，不僅無功可論，還傷及了陸家顏麵麼？”虞初淡笑著望向裴姨娘，平靜的眸子裏，隱著一股子冷意，看得對方一驚。
    陸光離看著眼前的女兒，明明是纖腰一握弱不禁風的身量，年紀也不過十三歲的稚齡，卻周身散發著一種讓人不能忽視的氣度風華。她那句話，看似是說給姨娘聽的，實際上是在點醒自己，裴姨娘的話僭越了。青州如今有當今天子第二子，大原朝唯一的九章親王劉綏坐鎮，功過自有他評判，什麼時候輪得到她裴倚翠一個婦人置喙。心中念及裴倚翠剛剛的提醒，麵色亦微微一沉：“虞初，你姨娘是擔心你。畢竟那日你一箭結果未知。”
    “父親所言甚是，不過，您可想過，當時的局勢，也是如箭在弦，倘若女兒不那樣做，又將是怎樣的後果？”虞初定定地望向父親，容顏沉靜如畫。
    後果如何，陸光離再清楚不過，她和姨娘的爭鬥，鬧得再大，也不過是後宅之爭。可是絕壁穀不一樣，如今故太子新喪三娘之期已過，立儲之爭已初露端倪。朝堂上關於四月祭太廟的人選之事，引起了大範圍的朋黨激論，風頭最盛的是皇後次子劉綏和蒂貴妃之子劉慎。沉寂已久的大原朝文武百官，為何單單就祭太廟人選如此執著，原因很簡單，能代天子祭祀太廟的，隻能的皇位的繼承人。
    炎帝以祭祀時間尚早為由，壓下了群臣的奏折，卻選擇在此時將穆王劉綏遠派青州平定匪亂，相當於跟天下人表了個態。大原盛世已久，就連三年前大隅國被滅的那場戰爭，大原也隻是派了一個使者去韶南，便促成了盟軍。因此，當下的平叛，相當於是給劉綏提供了一個建立軍功的機會，東宮人選必須是文武雙全的。
    陸光離本就是讀書人出身，成為陸家女婿之前，是經曆寒窗苦讀準備進京趕考的貢生。在經手陸家生意十多年後，捐官成為青州州丞，憑著超常的心智和謀算，一步步升為青州道台。
    在這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他，自然知道，穆王剿匪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當日他落入敵手，的確是讓穆王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下令射箭，損失了青州父母官，他的功勳染了血色，不夠光彩；不下令射箭，又似乎少了一種為人君者的決斷和取舍，何以待天下。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與陸家都脫不了幹係，實際上，虞初那一箭，不僅僅是救了他的性命，還有整個陸家家族的榮耀。
    裴倚翠見陸光離神色有些動搖，伸手在霓虹袖旁一拉，眨了眨眼。裴霓虹立即會意，一步跨過去，站在虞初跟前，隔開了倆人的視線。她比虞初大兩歲，今年八月就該及笄了，鵝蛋臉，柳眉杏眼，明豔桃腮，笑起來有一對極為漂亮的小酒窩。和她娘親一樣，善於人前人後偽裝，此前在府裏的口碑，可是比虞初好上了很多倍。
    她溫言勸慰虞初道：“妹妹，爹爹和娘親是擔心你的身體，就連醫師也沒法解釋，為何你受傷後，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娘親的意思是想請大師來給你瞧一瞧是不是撞上了不甚幹淨的東西，你也知道，穆王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若他搶先一步察覺……”
    “霓虹！”裴倚翠一聲厲喝，狀似十分著急地製止了裴霓虹接下來的話，餘光瞥見陸光離眉宇間的擔憂，心底湧動的都是興奮。
    “父親明鑒，女兒今日來，也是想跟你商量這件事。女兒自失憶之後，時常內心不安，想等母親生辰之後，去寶安寺吃齋靜修一段時間，看看主持大師有沒有什麼方法，替女兒治愈腦疾。”虞初話音剛落，屋子裏眾人神色俱是一變。
    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她的轉變總要有個合理解釋。再說，她本就是魂魄穿越到這個異世的，她身上絕對有不同於常人的地方，她不能冒這個險讓姨娘請人來當場驗證。還不如以退為進，自己去查清這具身體裏的秘密。
    “不過姨娘和姐姐的有些話，虞初不太讚同，難道我身為青州首富這樣大戶人家的嫡千金，會騎馬會射箭是怪事嗎？”虞初知道，此前她之所以在眾人眼裏，除了耍橫撒潑就什麼都不會，完全是裴姨娘故意縱容出來的。
    大原朝自太宗皇帝往下三代，皇後都陪著皇帝馬上征戰天下，馬背下勤務農桑，身正為範。因此大原女子尚騎馬射箭的傳統一直保留下來，上層貴族中尤其流行。今天，她就是想把這個問題擺到台麵上，讓父親看清楚。明明立了的大功的她，反而受到非人質疑，明顯是有意為之。她要一個公道！
    眾人正僵持間，管家從院門處急行而來，拱手向眾人行了一禮道：“老爺，穆王爺派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