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雨欲來
    大原天啟元年三月，青州已是草長鶯飛，一派生機的景象。綠樹紅花煙翠的陸府庭院深處，一處亭台精致的繡樓，極為嫻雅地矗立在懶洋洋的春陽中。靠在雕花窗欞前的美人榻上，側倚著一個湖藍色半臂儒裙的少女，雙丫垂鬟髻襯托得那巴掌大的瓜子臉甚是靈巧，水眸半闔，十指纖握著一卷《大原地理異誌》。一旁的百花團簇絲絨地毯上，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小少年，錦衣華服，正低頭擺弄一堆木塊。
    “小姐，小姐，老爺回來了。”一陣急促的呼喊，從院門處傳了進來，打碎了屋子裏原本畫一般的美好沉靜。
    男孩仰頭，露出玉雕一樣的小臉：“姐姐，是玉蕪，這次聰明了一些，走漏得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是稚子的聲音，卻帶著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沉穩之氣。
    “嗯。她一向心思單純，是有些長進了。”少女放下書卷，走到弟弟跟前，屈身接過他遞來的馬車模型，俏麗的臉上微微露出滿意的笑來。她點點頭道：“今天的功課完成不錯。虞行，你該回去了。”
    被喚作虞行的男孩，因得了姐姐的誇獎，剛剛綻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來，緊接著又凝住了。他轉頭看了看已出現在院子裏的玉蕪，和聽了姐姐吩咐垂眉低首進來準備帶他離去的嬤嬤，有些不高興。他說：“我不回去，你答應過我，我做得好，要教我給娘親熬雪蛤蓮子羹。”
    “聽話，你先跟李阿嬤回初雲院去，過會兒姐姐來找你。”少女低頭，慈愛地撫了撫弟弟的頭，安慰他道：“這個有幾處裝錯了，你拿著，晚間見麵的時候，姐姐再教你更正過來。”
    “不！”虞行小臉氣得煞白，一揮袖就打掉了姐姐遞過來的馬車，哭道：“要不是做這些功課可以陪著你，你以為我想擺弄這些東西？”
    少女撿起地上的模型，唇角帶笑的將它捧到弟弟眼前，輕輕抽出馬車的一根主轅，原本還渾然一體的馬車，瞬間癱散開來。男孩臉上一陣驚愕，囁嚅著想要說什麼，卻被少女製止。她水眸中交雜著三分柔和三分狡黠道：“你猜的沒錯，上次他們就是這樣在馬車上動了手腳，姐姐才會從山腰跌落。一擊不成，後招定會變本加厲。但是你不用擔心，畢竟這次姐姐獻計幫助父皇和穆王剿匪有功，她們奈何不了我的。”
    “虞行知道虞初姐姐你現在變得更厲害了，但是還是想陪在姐姐身邊。”虞行伸出小手，攬住姐姐的肩膀，一想起那日姐姐被人抬回府，滿身浴血的樣子，他就哭得不能自已。
    “姐姐知道。虞行也一直都做得很好。你別忘了姐姐跟你說過什麼，娘親身體不好，你得去保護她。況且，若前廳局勢真的不可逆轉，你和娘親可就是姐姐的護身符了。”虞初替弟弟拂去淚珠，勸慰他，又吩咐嬤嬤道：“記得將小公子親手交到夫人手裏。”
    嬤嬤點頭，應聲道：“是，小姐。”一麵伸手過去抱地上的被陸家人視為珍寶的孩子，耳畔響起一聲輕咳，又將環抱改成單手去拉的動作。她記得，小姐日前吩咐過，不準太寵溺小公子。
    自從上次意外醒來，小姐的脾氣秉性就不如往常了。以前的她，專橫跋扈，嬌縱無常，對小公子的愛護，更是到了無理的境地。為此，他們一群伺候在小公子身側的仆人丫鬟，沒少受非人虐待。
    李阿嬤原本是在陸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人，身為陸府的老人，陸府境況與一般富戶不同，她是清楚的。所以無論小姐再怎麼胡作非為，她都是理解的。同樣，身為仆人，為求兩方製衡，平日裏她對那些在小姐背後挑無關緊要的是非之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畢竟，她本職任務是替老夫人保住這陸家唯一的嫡傳血脈。
    可現在境況不同了，意外醒來後的小姐，明顯變了一個人。不僅不再縱容弟弟逃學，還特地延請了青州最負盛名的女先生來執教。而且每天還給小公子額外布置了其他功課。也許旁人不知道擺弄這些木塊有什麼用，但是李阿嬤明白，小姐讓小公子學的，正是墨家的機關術。而上一次，她從馬車意外墜落，也正是因為馬車的主轅被人動了手腳。
    現在的她，沉穩、內斂、睿智，懂得以柔克剛，整個人溫潤如一塊碧玉，靜雅如一泓清泉。也正是這樣的她，於無聲處就將那些在背地裏搞小動作的奴才們，收拾得服服貼貼。就連一向擅長挑唆煽動的姨娘，也覺得出招無力了。而最初，霓虹小姐用虞初小姐的嬌縱襯托出的溫柔可人形象也漸漸地掛不住了。
    見慣了世家風雨的李阿嬤，自然知道以姨娘的心智手段，上一擊不中，養精蓄銳三月之久的這一次謀算，必定不會簡單，否則也不敢挑今天這個日子。畢竟虞初小姐可是在剛過去不久的青州匪亂中，替老爺甚至中州來的那個大人物解了圍，立下大功了的。
    臨去前的李阿嬤，十分讚賞地望了眼前的虞初，這個十三歲少女身上那種處變不驚的氣度，讓她感慨折服。她甚至有些懷疑，老夫人當初的決斷，是不是錯的，那個計劃還應不應該去執行？
    “玉蕪，姨娘她們已經去前廳了嗎？”虞初目光如水地望向李阿嬤遠去的背影，唇角帶笑，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玉蕪沒有回話，隻是頗為擔憂地點了點頭。虞初沒有接話，她也跟著沉默，因為知道斂下眼眸的是小姐在想事情的標誌性動作之一。此前小姐讓她去府門口候著，一旦老爺回來就稟報於她，在回院子的路上，她分明看到姨娘和霓虹小姐已先一步去了前廳。
    此刻，一絲浮雲恰巧遮住了陽光，一瞬間寒意頓生，玉蕪不禁打了個寒戰。同時，也聽見虞初一聲輕笑：“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走吧，去看看姨娘她們又替我這陸府嫡女備下了什麼樣的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