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靈均鎮上出來已有半日有餘，那江氏夫婦臨了送了我們一堆金銀珠寶和銀票，念及我們還需在人間逗留些許時日，便不再客氣地收下了。
    如此，便徒步行了半日之久，我才問和我走在一起的守心，我們要去往哪處，她此刻也顯得有些無趣，正耷拉著腦袋和手中的草精對話。
    她努了努嘴，朝前麵指去，道，“那得看蓮大人。”
    人間此行，我們本不打算多用神力，免得破壞了規矩，讓那群人再找麻煩。因此並沒有什麼騰雲駕霧，隻和普通行人一般，在這山路上還是得靠雙腳行走，幸虧我們也不是凡胎，這一路行來也倒是輕鬆異常。
    待我想問個明白時，蓮倒是先行一步地停了下來，我一抬頭，便又撞上了他的背脊上，這一下可不如懷中那麼舒服，畢竟是天生神胎，我感覺到自己的鼻梁仿佛被一塊呼嘯而過的大石塊給刮了一層皮。
    蓮似乎也發現了異樣，他轉過身，見我一副狼狽的模樣，果不其然又輕聲笑了出來，我忍著疼痛，拿小眼神去抗議，他卻直接無視了我的目光，溫柔地將我的手拿開，然後輕輕朝我有些疼痛的地方輕輕吹了口氣，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覺由裏向外地湧了出來，等我恢複如初後，才發現自己與他的距離那麼近，幾乎是麵對麵，我能清晰地看清蓮那近看幾近透明的皮膚和那殷紅的唇，饒是我這蘭庭出了名的厚臉皮，也不得老臉紅了一下。
    “啊！”一聲驚呼打破了這層尷尬，我迅速地往後退去，咳了幾聲以示尷尬，隨即鎮定如初。
    我不知蓮作何表情，隻是看到他的步伐漸漸遠去，行至守心的身邊，問道，“怎麼了？”
    “啊，我看那座城中盡是妖氣，已經超出尋常了。”守心指著我們目光所及的那一座城。
    雖然各界有明令禁止，但是依舊有很多人偷偷流竄到各界，他們或許是因為執行任務，或許是因為逃避追殺，所以在人間遇到異界之人倒沒什麼奇怪的。隻是我們現在處於一座不知名的山頭上，夕陽西下，那目光所到之處，本該是俯望之美景，山川秀麗，蜿蜒成景，可那遠處的城上方竟漂浮著濃鬱散不去的妖氣，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天曉得如此濃的妖氣，普通老百姓是怎麼可能生活在那裏的。
    “的確很濃，不過這人間的事兒就由那群人來管好了，我們就別多管閑事了。”我在一旁說道，蘭庭本超脫於四界之外，獨立於天地之間，所謂各自清掃門前雪，無非就是這個道理，別到時候好心辦了壞事，天道看不過去，還惹來一身債，那可就得不償失。
    “妖城沂都，便是我們的目的地。”
    “去那兒幹什麼？”
    “我們的客人就在那裏。”蓮回身，淡淡一笑。
    妖城沂都，乍一聽，這裏似乎是一個充滿了戾氣的地方，可妖亦分善惡，這沂都內，究竟又是怎樣的一番天地，我懷著極大的好奇心。
    從踏進城門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沂都這地方絕不尋常。
    雖然和普通街市一樣，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麵前走過的都是人模人樣，但我依舊能嗅出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著妖氣，簡而言之，妖城沂都一如它的名字，生活著的都是半人半妖。
    山精野誌中也多有記載，哪路仙家和一介凡人相愛生子，違背天道，被雷劫生生劈死，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又有哪路妖怪與凡人相愛，終不得善果之類的枚不勝舉。
    這時候，就會產生一個問題，他們的後代該去往哪裏？他們被自己族人所拋棄，所不齒，自然是要流浪天涯。
    而妖城沂都，便是這麼一個去留之地。
    無人知曉，它為何能安然存在於人界，也無人知曉，它是從何時起存在的，這一切都是個謎。
    古往今來，最不缺少的就是探求謎底的人，可這個謎，多年來竟沒有人能夠解開，有人在的地方，就算解不開這謎底，也會流傳許多傳說出來，在這裏，我自是不想多說。
    蓮從袖子中掏出一隻小彩鶴，由它在前麵給我們引路，而那些途經的半妖們也會向我們投來或疑問或警惕的目光，我們置之不理，這一路上倒也沒有發生事情。
    沂都比我想象大得多，畢竟絕大多數的半妖都居住在這裏。
    大約走過了三條大街道，又穿過了十幾條小石巷，越過匆忙的人群，我們來到了一處農院，四周是茂盛的竹林，此時將近秋，落葉簌簌地響。
    “就是這兒了。”蓮伸出手，敲了敲門。
    這是一處很清淨的地方，木門插銷，門口貼著一副對聯，門前的兩盞燈籠同裏頭的牆壁一起已經被風雨吹打得斑駁了。
    等了一會兒，一位身著樸素衣衫的中年女子佝僂著身軀，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開了門。
    “您是蘭庭的那位大人嗎？”中年女子幾乎沒有確認，眼神中就迸發出強烈的希望之光，就差跪地磕頭，要不是她身體不便，我想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是。”守心向前站了一步，防止中年女子與蓮靠得太近。
    “哦哦，請進請進。”中年女子手腳不靈活地讓開了一條道，請我們進去。
    院落內，其實也很蕭條，那些平日裏結的果蔬，一直到成熟透了，落到了地上，化作一抔泥土，也沒人去采摘，屋內的光景更是寒酸，隻剩些勉強度日的家什。
    待到中年女子掀起裏屋的簾子，才發現裏麵布置得別有洞天，一床紅色的喜被，一對紅色的貼花，一雙紅色的喜燭，以及靜靜地躺在床上的穿著喜服的年輕男子。
    這副場景，好生怪異。
    “這是我的相公。”中年女子靠近一步，坐到了木床邊，握起年輕男子蒼白的手，目光虔誠而專注。
    “他是你的相公？！”我一不小心便驚呼了出來，後覺是對他們的不尊重，可是那男子怎麼看都是這中年女子的兒輩，難道是一場老少戀嗎？雖然在神界和妖界這不足為奇，可這半妖之間還流行這個？
    中年女子並不在意我話語的突兀，她隻是苦澀地一笑，緩緩道來，她與她家相公的事情。
    這中年女子姓趙，名惜然，是沂都有名的繡娘，那一雙手繡出來的圖案那叫一個巧奪天工，活靈活現，床上那男子叫李玉祺，是個教書先生，溫文爾雅，博覽群書，他們從小便是青梅竹馬，相互愛慕，長大了，便約定終身。
    在趙惜然和李玉祺兩人成婚後，過著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哪裏料到，李玉祺那一日進山為趙惜然采摘鮮花時，竟被一條毒蛇所咬，城中的大夫也束手無策。
    “你是把自己的精氣渡給了他，所以才會變得如此蒼老？”我問道，我方才用神識一探，才發覺床上那男子已然沒有了精魄，就算是神仙沒有精魄，也如同行屍走肉，更何況是半妖，一具沒有精魄的肉體，倘若沒有特殊的方法，也會逐日糜爛。
    唯一的辦法便是有人將精氣渡給他，雖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但好歹能暫且延緩這種情況，而將自己精氣渡給別人的人，也將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而衰弱，直到壽命終結。
    “我聽聞問情居能解天下事，若連其都無辦法，那隻能求助蘭庭，”趙惜然一字一句說得極為緩慢，仿佛要榨幹自己的力氣般，“求你，無論是付出什麼代價。”
    果不其然，說完最後一句後，她泄力地倒了下去，隻是眼睛無神地睜大著，好在守心眼疾手快地將人扶住。
    “什麼蛇咬人還吸取精魄？”守心說著，將人扶到床邊靠著，隨後拉開那年輕男子的衣領，見脖子上有一個小小的黑色咬痕。
    “怕是想要急切結丹的蛇妖罷了。”
    我點了點頭，所以說修道這一事是急不來的，說到底，還是耐心不夠，熬了這麼久，竟在最後一個關頭動了如此惡的念頭，那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費了，可惜，這麼淺顯的道理，又有那麼多的前人作為借鑒，依舊有人覺得自己在天道規則下能苟且偷生，真是無知啊！
    等等，我剛才似乎又聽到了問情居！怎麼又是問情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這是把不能解決的問題直接拋給我們蘭庭了嗎？他們不會是故意的吧！畢竟問情居盛時，與蘭庭相比肩，怎麼可能連一個小小蛇妖都解決不了呢？
    某種程度上，蘭庭與問情居可是死對頭，問情居怎麼可能那麼好心？而最奇怪的，還是守心和蓮的態度，我問了許多，他們顧左而言其他，蓮我就不指望了，畢竟他是蘭庭之主，身份擺在那裏，他不想說，我自是不能太無禮，還能逼著他說。
    可守心這丫頭，明知道她自己一說謊，就會結巴，可就算這樣，還騙我說什麼都不知道，真是氣煞我也！
    “時機未到，等到了，我便把你想知道的一切一字不落地都告訴你。”看我氣呼呼的，蓮還是開口安慰了我一句。
    那時候的我，還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不妥，等到了後來，後來，我才明白，無論是誰，都逃不過冥冥之中的天數。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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