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隻要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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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確實朝著李隊長家去了,氣衝衝地走出門,便放慢了腳步,外麵很黑,天空中星星稀散,當空一彎細細的月牙。一股冷得刺骨的西北風從不遠處的兩郎山口刮過來,頓時感覺生冷生冷的,他手忙腳亂地把棉襖扣子係住,將棉襖裹得緊緊的,兩手筒在棉襖袖子裏,風風火火地加快了腳步。棉襖扣子係得串了門子都不知道,右邊的低襟長了一截。李隊長家離他家不遠,一走出大門,他就看見隊長家燈還亮著,冬日夜長,農家人都睡得很晚,村裏大多人家的燈都還亮著。他沮喪地邊走心裏邊想:好幾年沒見的親人這一相見,本應該親親熱熱歡歡喜喜得談談新敘敘舊,再商量計劃看咋安排今後的生計哩!可沒曾想剛一見麵就生了一肚子悶氣……。“唉!”這麼想著又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想,不管長圓,我還是先想辦法不要叫人家把這戶給消了,好叫你這一家人先落了腳再說,至於小四念書的事,到時候困難逼住你,我看你還咋叫念!……。想了一路,就這麼想定了,連怎樣跟李隊長說的話都想好了……。。
推開隊長家的木柵院門,驚動了院裏剛產了仔的大黃狗,大黃狗急的護仔,一時沒認出老熟人,汪、汪、汪地叫著朝他撲來。他倒退了幾步急忙又將木柵門關上隨即親切的喊著:“大黃你認不得我了?”,大黃狗聽出了他的聲音立即停止了撲咬,跳出木柵門親昵的用嘴在他身上拱了又拱,他也親昵的摸著大黃狗的頭,這時隊長聽見狗叫聲,急忙從家裏走出來,趕緊先叫住了大黃,大黃又跳回到院子裏朝著主人搖了搖尾巴,便回到窩裏護仔去了。隊長邊走邊問:“誰啦?”大舅急忙答應著:“是我哇!”“啊!是老徐呀!”黑咕隆咚的誰也看不清誰,可隊長聽出了他的聲音。
一進隊長家門,大舅便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換生哥,你看我這黑地半夜的又來糟擾你……。真是……。”他話還沒說完,老隊長就笑著說:“你這還著忙得把扣子都係得串了門子?我看你肯定是又有甚急事要給我說了哇!來!趕緊上炕說。”隊長說著連忙把他讓到炕上,順便把卷旱煙的紙盒子爺放在他麵前。他這才低頭看見自己那長出一截的右低襟,笑著說:“你敢知道我了哇!心裏有事等不在明,這不是著急慌忙從家裏走出來,才覺見冷,就不管二三把扣子係成這樣。”隊長老婆熱情地給他倒了一碗熱水遞在他手裏:“快坐下喝上口熱水,外頭冷了哇!”……
隊長比他年長幾歲,他一直稱隊長叫哥,大舅隻所以與隊長這麼相知相熟又能說上話,還得從大舅剛從老家來了時說起……。
做為一個莊稼院裏的男人,大舅雖說脾氣有些急躁,可要說在過日子和為人處事上,大舅是既勤勞實在又認真細心。十年前,他攜帶著妻子兒女背著幾卷爛行囊,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說起來,實在是可憐,沒有親人可投靠,十冬臘月,一家人圈宿在一個被廢棄了好多年的爛院裏,正房和涼房早已倒塌,滿院裏就有一個沒有倒塌的破馬圈還四麵穿風,沒辦法,大舅和大妗和上泥把穿風的窟窿補住,把倒塌的正屋的破門窗取下來安上,把柴草糞便清理出去,一家人就擠宿在裏麵。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從總幹渠的大壩上歸來的李隊長來到這個破院子裏,推開門,低頭走進冰冷的馬圈裏,看見幾個孩子凍得縮成一團,大妗心疼地依偎在三個孩子跟前抹眼淚,大舅圪蹴在地上抽悶煙,看見進來個生人,大舅趕緊站起來,有些怯生生地看著來人,以為是人家馬圈的主人找上門來了:“你…。。是來……”隊長一進門看到這副慘狀,已顧不得說其他了,便開門見山:“我是隊長,才從工地上回來,聽我老伴說,新來了一戶人家,沒住處,住在這個破馬圈裏。這四麵穿風,連火也不生,這咋能住哩!把娃娃們凍壞可咋辦呀!趕緊收拾東西,上我那院裏去住。”大舅這才明白過來,被這份優如雪中送炭的關照感動得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激動地扭頭看了一眼被凍得縮成一團的孩子和老婆,嘴唇打著哆嗦說:“好隊長哩!我還不認得你哩!你大雪天來我這寒窯裏看我這一家人,真是等於給我雪中送炭哩!可是,我得知道,你那院裏有沒有空房,要是沒有,我再咋也不能為難你,要是真有空房,我就不客氣哩!我這就收拾東西跟著你去哩!我也確實就怕把這幾個娃娃凍壞哩!”其實,隊長家隻有三間住房,兩間南涼房雜物堆放得滿滿的,再說南房沒有窗戶陰冷得不適應住。三間住房,兩個兒子住一間,女兒和老母親住一間,隊長老兩口住著一間。隊長回來一進門,聽老伴說了大舅家的這個情況,隨即就讓女兒和老母親搬到他們老兩口的屋裏去了,已騰出一間屋子要給大舅家住。……。隊長看著大舅那實在又小心的樣子,趕忙說:“有了!你就趕緊收拾東西跟我走哇!”大舅愁苦的臉上頓時舒展了,忙不迭地說:“好我的隊長大哥哩!那我們這就跟著你去了。你對我一家人的這份大恩,我會永遠記著,日後慢慢報答你哇!………”隊長急速打斷他的話:“啊呀!都甚時候了,你就不要說這些了!趕緊整拾得走哇!”說著又脫下自己身上的白茬羊皮襖遞到大妗手裏:“他嬸子,快把這皮襖給娃娃們包上,趕緊領上走哇!”當天夜晚,隊長還把自家很不寬餘的棒子麵給大舅家搬過去一袋。大舅和大妗真是感激不盡,但感激的話沒說多少………
大舅是個很有心而且又閑不住的人,搬進隊長家的第二天,就要求隊長給他指派個活計,隊長說:“這天寒地凍的,也沒甚能做的,你就先歇著哇!等到了明年開春,可有你忙的了。”可是有一天,飼養院的老喬來到隊長家,告訴隊長說:“隊長啊!羊圈和豬圈裏的糞便堆積得滿滿的了,得趕緊想辦法清理了,眼看這些牲畜圈不住了。前些天,你不在,我去找了馬隊長,可他說要等到開春才清理呀!我看是等不及了,沒辦法,隻得來找你了。”其實,這些事情本該是由副隊長馬民義負責的。聽老喬這麼說,隊長隨即就去召集社員們準備清理,隊長通知了社員們後,自己先扛起家夥去了飼養院,他走進羊圈時卻發現已經有人在幹了,不是別人,是大舅和大妗兩口子。原來,在老喬和隊長的話還沒說完,這兩口子就從隊長家的涼房裏扛起家夥悄悄地去了飼養院……
隊長看見,大半個羊圈的的糞已清理出去。身材高出大舅一頭的李隊長吃驚地看著這對在大冷天滿頭冒熱氣的夫妻,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兩個不大強壯而且饑腸轆轆的身軀竟會有如此大的力氣能在半天時間裏把這一畝多地大的羊圈裏的糞清理出一大半,那可是凍得硬梆梆的呀!每下一鍬都是很費力的。隊長心裏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難過,同時更被一種強大可貴的精神力量所感動。這時,聽到通知的男女社員們才陸續趕來……
大舅這份真誠實在的實幹精神在李換生隊長的心裏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直以來到現在,大舅以他淳樸厚道和靈活勤快的品性贏得了李隊長的看重和信賴。大舅一家人和李隊長家一個院裏住了整整四年,直到前幾年大舅蓋起自家的新房………
大舅和李隊長麵對麵地盤腿坐在炕沿邊上,守在一盞煤油燈下,各自卷著旱煙,大舅因為心裏的事兒急,很快卷好一支煙卷,先吸了起來:“換生哥,我妹夫他們一家來哩。”大舅很拘謹地笑著說。隊長急忙高興地說:“來了好呀!”隊長也卷好煙卷吸著,緊接著很關心地問:“安頓好了麼?”看隊長這樣上心,可這樣反倒讓他心裏更覺得不安,他本來給隊長說好四個外甥都來的,可現在卻來了三個——大舅卻怎也笑不出來,歎著氣說:“唉!安頓甚哩!才進門時候不大,這不,我一放下(ha)碗筷倒朝你這兒來哩!”隊長笑著責怪他:“鬧了半天是人家才進門,我還以為早就來哩!你就改不了你這急性子,十來年沒見的親人才進門,你不在家裏招待親人,看是給張羅得準備些好吃的了還是叨啦叨啦了,是黑地半夜朝我這兒來了,有多大的事明天不能說,哪怕是後天呢!”隊長哪知道,坐在他麵前的這個急脾氣人和剛剛進門的親人鬧翻了臉才朝他這來了,大舅也絲毫沒有露出一點生氣的跡象。聽隊長這麼說,大舅臉上的笑頓時比哭還難看,攤開雙手,很自責地說:“好我的哥哩!我給你說下(ha)空話哩!”隊長被他這話給搞懵了,不解地問他:“你叫人家來,人家不是來了麼,咋就說下空話了呢?”大舅收起笑容說:“唉!都怨我沒給我那妹夫把事情說精明,才給你鬧下(ha)這為難事哩!”隊長更不明白了:“咋來了?你這拐彎摸角的!”大舅一刻沒敢怠慢急忙說:“一家七口人,來了六口。我那大外甥沒來,說找下(ha)媳婦了,斬時來不了啦!”這是他第一次對隊長說了荒話。隊長看著他笑了:“看你這婆婆媽媽的,繞來繞去是因為這麼個事,我還說咋來了,沒來就沒來哇!外甥找下媳婦這是多好的事。你應該高興才對呀!”大舅決沒有想到因為急需勞力才答應給下戶的隊長對他說出的這番話竟然是如此反應,這更讓他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說了,愣怔著兩隻眼睛看著隊長,隊長看出了他的心事,急忙對他說:“你愣甚哩,老大沒來,不是還有三個來了麼,多大的個事,把你緊張成這樣!”聽隊長這麼說,大舅感覺心裏踏實了點。但他還是有些緊張,他知道,就因為給他妹夫一家下戶這個事,馬民意還強烈反對著呢,雖說做為隊裏的一把手,有最終的決定權,可隊長該會多麼得做難。甚至還會擔風險。當然,他又更不能讓妹夫真得領上一家大小再返回老家去。想到這兒,便又恬著臉很謹慎地試探性地說出了這麼一番話:“可是,因為給他們下這個戶,我是給你下過保證的,說好四個外甥都來的,可現在鬧得我自己在你這兒沒了信用,還得讓你做難……咳!好我的哥哩!你說這該咋辦哩!不行……不行就把這戶給消了再叫他們回個哇!”聽了他這一席話,隊長已完全明白了他今天來的意思,當即收起笑容認真地對他說:“你這是瞎說甚哩!還把戶消了,下都已經下了,你保證下來四個,現在人家來了三個,就因為這我給人家把戶消了,走在哪裏也沒有這道哩哇!”聽隊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大舅心裏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胸腔裏再次湧動著對這位既是隊長又像兄長的老哥的那份敬重和說不盡的感激之情,同時,又更讓他感到歉疚和難過,無可奈何之下,他沒有說過多感激的話,隻是由衷地對這位給過他太多幫助的好兄長表達了他深深的歉意:“哥,實在是難為你哩!兄弟老給你添麻煩,虧欠你的實在是太多哩!”隊長嚴肅認真地打斷他:“你快再不要這麼說,虧欠我甚哩!你當我真的有通天的本事,我想給你妹夫下戶就能下啦!這是通過公社和大小隊領導還有咱們隊的社員們同意的,我隻是提出了那麼個建議,你不要動不動就虧欠呀為難呀的。”大舅實在不好意思再說甚了,最後說了一句:“哥,兄弟我沒甚說的了”說著抬起手掌放在自己的胸脯上。“兄弟我這裏明白著哩!”說完,難過得都不敢再看隊長一眼了,隻得告辭了,隨即就溜下炕穿鞋了。這時,隊長又突然問他:“你那三個外甥有要念書的了麼?”大舅理解錯了隊長問這話的意思,鞋還沒穿好,便急得打了個趔趄,還差些跌倒,趕緊轉過身來說:“沒有!沒有!這個我完全能給你保證哩!”不要怪大舅,一時急得沒了辦法,又做了這個保證,他以自己的思維方式在來時的路上就自信地肯定了景雲峰不可能念上書。就是他急忙中的這個保證,惹得讓隊長數落了他一頓:“你又保證,自己的娃娃不讓念書,人家的娃娃你還給人家保證,老徐呀!我得批評你,你這個人哪裏都好,可不讓孩子念書這件事,我對你可有意見哩!那二楞子多麼聰明的個娃娃,硬是不讓娃娃念。我給你說啊!你那幾個外甥要是有念書的,你可不能攔擋人家。”大舅張口結舌地瞪大眼珠子看著隊長,半晌才說:“那……你不要挖渠開荒的勞力啦?”隊長說:“當然要了,但人家娃娃小要念書決不能攔擋。”大舅沒再說甚,苦笑著搖了搖頭走了……。
大舅回到家時,夜已經很深了,滿家人除過景雲峰的小妹和大舅家的小兒子睡著外,其他所有人都急巴巴地等著大舅回來。出乎家中所有人的預料,大舅就像之前甚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再沒因為景雲峰念書的事情生妹夫的氣,更沒提及此事,而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盤腿坐在炕上,笑著對家裏所有人說:“行啦!你們都不要擔心了,這戶不會因為雲寬不上來要給消哩!”說完便轉向大楞子和二楞子說:“不早哩!你們倆個趕緊把你們這幾個哥哥領過你們那個家睡個哇!”景雲峰三兄弟聽了大舅帶回來的這個消息,都心裏高興得樂開了花,大楞子和二楞子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趕忙拉著哥哥們的手一起跳下炕走了,走到門口,大楞子又折回來挖了一盤花生紅棗。兄弟幾個親熱地說笑到大半夜,連被子都沒拉,就那麼東倒西歪地倒在那鋪滿花生皮和棗籽的炕上睡到大天亮。這邊四個大人圍在一盞煤油燈下口裏口外得也叨啦到大天亮,巧雲頭枕在姑姑的腿上不知甚時候進入了甜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