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染將林容塵讓到亭中石桌旁，兩人坐定卻誰都沒有先開口，隻是看著眼前被黑夜籠罩的庭院。
    地上花影錯落，枝條暗影縱橫交織在一起，全無朦朧之美可言，雜亂的堆疊隻讓人覺得隱隱有幾分寒意，想是夜來風起了。
    “王弟不打算回舊日府邸看看？”
    “物是人非，何必還回去呢？”林墨染苦笑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林容塵，“罷了，大哥，不說這些了。”
    林容塵淡淡一笑，點了點頭道：“好，既然已經回來，自然過去的事情眼下不便多提。”
    “確然如此。”林墨染微微揚唇回了一個笑意，仍舊轉了臉看著麵前地上斑駁的影子，“大哥……已經見過他了吧？”
    林容塵頷首：“回來就見過了。他雖在申屠秋麾下，心裏到底還是惦念著王室嫡脈的。”
    停頓了一下，林容塵又道：“那日去司徒府上，我也見到她了。”
    林墨染脊背微微一僵，眉峰隻是輕輕動了一下，若非注意幾乎無法察覺。
    “她尚好，心裏也惦記著你。”林容塵的話輕飄飄地落在林墨染的耳中，隻換來林墨染無聲苦笑一下。
    他低聲自言道：“惦記與否又有什麼所謂呢？”
    “王弟？”
    “沒什麼，大哥。司徒潛真的可信嗎？畢竟當年壬辰之變後，他是為數不多的仍舊在朝為官的老臣，申屠秋能容了他留下，這其中原因怕是沒有第三人知曉。”
    “你隻放心便是。”林容塵似乎並不想要就這件事多做什麼解釋。林墨染卻也不多問，隻是一笑而已。
    其實林墨染心裏清楚得緊，林容塵是不會多說什麼的。畢竟從離開煙瘴之地起，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就已經漸漸變得不同。
    次日昭國王上派人到驛館傳話，著越國使臣覲見，卻獨獨留下了林墨染在驛館之中，仿佛是傳話的太監漏念了名字。至少坊間是這樣傳說的，因為隻過了半日，王上就再次著人前來傳話請林墨染入宮，並且斬了之前傳話的太監。
    昭國乃是王朝四大諸侯國之一，其富庶不下宗主國王朝。這許多年雖然邊疆戰亂，卻因著底子厚表麵上並沒有露出衰敗跡象來。王宮自外麵看仍舊金碧輝煌，紫紅色的宮門緩緩打開。
    林墨染負手直立在宮門之外，目光沿著白玉台階一直落在正殿門口，瞳孔收縮了一下，本就凝著的麵上又不著痕跡的覆了一層霜。
    “請公子速去覲見王上吧。”負責引路的太監年歲不輕了，自然是認得這十年之前幸免於難的先王嫡子。
    林墨染看了那太監一眼，麵上半分波瀾也不曾起：“外臣覲見，入宮門當有殿前侍衛引路。”
    “回公子的話，那都是先時的老規矩了，如今隻好請您自便。”太監的頭垂得更低了，連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壓下去了幾分。在宮門口提起先時的事情，若給裏麵的人聽了去豈非是找死？
    林墨染星目略微眯了一下，心中冷笑。
    一路緩步走到大殿之中，隻聽裏麵傳出王上詔諭，讓公子墨染覲見。林墨染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踏出步子穩穩地走在屋中鋪著的地毯上。
    兩邊列著的文武百官紛紛低頭側目，偷偷看著林墨染從容地走過自己的麵前，最後在大殿中間，王座台階之下站住。
    “臣林墨染參見王上。”林墨染雙手抱拳當胸，屈膝跪在地上，垂頭將拳推出，聲音朗朗在大殿之中繞了兩繞。
    王座之上的昭王懶懶地抬了眼皮，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罷了，起來吧。”
    “謝王上。”林墨染起身，目光落在臃腫的昭王身上。
    昭王似乎被林墨染那不冷不熱的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肥胖的身體在王座上不安地扭動了一下，眯起的小眼睛瞟了一眼站在武官列首位的人。那人虎背熊腰，全身金甲，滿臉橫肉隻讓見者心生寒意。一雙狼眼一樣的眼盯著人的時候，天生就帶著一股煞氣。
    林墨染進來之時已然留心，那列在首位的正是曾發起壬辰之變而後一手將這位昭王扶上昭國王位的護國大將軍申屠秋。
    “請王上詔諭。”申屠秋大步出列，用幾乎震破人耳膜的聲音大聲吼道。
    昭王渾身的肥肉都顫動了幾下，粗手指在麵前的書案上麵胡亂翻找著什麼，終於抽出一張紙來展開放在麵前。
    “孤聞……越國欲以公主和親……心甚悅。國之聯姻大事，乃造福於……民。既越國祈請孤……意將公主許以公子墨染，孤允，以示我昭國聯姻之……誠意。”昭王磕磕絆絆將這短短幾句話念完，連忙抬頭看著林墨染：“公子墨染，謝恩吧。”
    林墨染心中吃了一驚，先時白薇卿同他說起將有聯姻之事時，他將信將疑。畢竟他眼下隻是剛從煙瘴之地歸來的外臣，全無半點權勢，彼時覺得越國聯姻選擇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萬不曾想過，結果竟是與白薇卿所言半點不差。
    “林墨染，你違抗王上詔諭嗎？”申屠秋站在林墨染麵前，抬著下巴冷聲問道。
    林墨染看了他一眼，垂頭俯身對著昭王道：“臣謝恩。”
    “因為這公主也算是越國厲太後的心頭寶，極為重視，所以你明日動身隨越國使臣歸越國，親自將公主迎娶來。”申屠秋有些不耐煩地將本該昭王說的話脫口而出，那口吻仿佛隻是在吩咐一個小廝去辦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滿朝的文武百官都暗自捏了一把汗。誰人不曾聽聞先王嫡子公子墨染桀驁性情，便是如今申屠秋得勢，這等語氣對他說話，也難保公子墨染不會怒發衝冠，與申屠秋大殿之上一決雌雄。
    然而，林墨染隻是嘴邊噙了一絲莫名笑意，對申屠秋微微頷首道：“越國公主身份尊貴，墨染自該當往越國一遭。”
    的確應該去一趟了。那為他籌謀的女子不知此時仍在雁回城還是已經回到了越國。他心中想著，該去看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