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浮生歎 第三十七章(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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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教徒嚇得退到門邊,才小聲報道:“是……是……楚姑娘醒來了。”紮薩克圖滔天怒氣驟然止息,道:“當真?快!快帶本座去見她!”幾乎是將那教徒推了出去。
兩人匆匆趕至臥房,隻見楚安琳已坐起身來,太陽穴輕輕抵著床側的廊柱,額頭上還掛著一片片細密的汗珠,強撐著不適,道:“都給我讓開,讓我走!”一旁幾名教徒小心翼翼的道:“楚姑娘,教主吩咐過,在他老人家未到前,您哪兒也不能去。”“是啊,楚姑娘,小的們找一份差事不易,您別難為我們成麼?”
楚安琳咬牙道:“走開,由我去向他解釋便是……”情緒一時太過激動,劇烈咳嗽起來。
紮薩克圖看著她這副柔弱可憐的神情,心中仿佛也隨著她一陣抽痛,喝道:“教主夫人的話,你們都不聽了是怎地?都給我出去,待本座跟她單獨談談。”那幾名教徒倒也樂意擺脫這吃力不討好差事,都紛紛退了出去。紮薩克圖走到床沿坐下,輕輕扶住楚安琳雙肩,柔聲喚道:“安琳……”
楚安琳見他靠近,立刻將頭轉向裏側,抬臂一甩,將他胳膊揮了下去,皺眉道:“別碰我!你沒有資格碰我!”
紮薩克圖全身如同被抽了一鞭,心下劇痛,道:“安琳,你……你為何要這樣待我?我到底是哪裏對不住你?看在我放下架子,這樣低聲下氣的哀求你,你就沒有一丁點的心軟麼?”楚安琳視線始終朝向裏側,麵部線條堅挺,顯然是毫不動容。
紮薩克圖又道:“難道你是惱我傷了那個小子?但他對你如此粗聲惡氣,你心裏隻有他一個,連我身為外人,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竟敢胡亂猜忌你,我隻不過是替你出手教訓他。”楚安琳咬牙道:“那是我的事,你既然自稱外人,便不勞閣下操心。”
紮薩克圖一雙眼睛瘋狂轉得幾轉,忽然抬手按住臉上麵具,澀然道:“難道……難道是因為我的臉毀了?可是,可那是為了……當初我在努爾哈赤老匹夫全盤監視下,好不容易才詐死脫逃。若想出城,就須得躲過守城侍衛的嚴密盤查,稍有差池,則萬事休矣。為苟全性命,以求再見你一麵,我隻能將一張臉毀得麵目全非。難道……最終竟是因此,換來你的嫌棄?那我如此辛辛苦苦,卑微求生,為的又是什麼……還哪有半點意義?”握緊拳頭,在牆麵狠狠擊打,砰砰聲不絕於耳,力道大的連整座小室都在顫抖。
楚安琳這才轉過頭,見牆上轉眼印滿斑斑血跡,而紮薩克圖如此歇斯底裏,幾欲崩潰。不由想起兩人初次在山洞中相識,躲避風雪,互作療傷時的平靜安然,又覺不忍。歎了口氣道:“我不是嫌棄你。如果兩人真心相愛,那麼無論其中一人的容貌成了什麼樣子,是老是少,是美是醜,都不會成為另一人離開他的理由。”
紮薩克圖就如瞬間看到了希望,猛然抬頭,道:“你說的是真的?你並不嫌棄我,那麼,你就有可能接受我,是不是?留下來跟我在一起,啊?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以前的我,是一個不忠不孝,早已死去的人;現在的我,是正道上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為了你,我幾乎放棄了一切,現在如果連你也要離開我,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是我活下去的價值?”話聲中已幾近哀求。
楚安琳看著眼前的他,卸下層層偽裝,脆弱的就像是一個小孩子。歎道:“卻要我說什麼才好?我早已與孟郎互許終身,我就是他的人了,怪隻怪,你我相識太遲。其實在這世上,比我好的女孩子還有很多,想想看,咱們的曾經,不過是在那山洞中共度的幾晚。單憑那短短數日,你又能了解我多少?或許你所看到的,都不過是一種假象而已,我實在是個……又笨又沒用的女孩,不值得你這樣為我付出。至於你對我的好,我很是感激,可惜無以為報。希望你明白,我不喜歡任何人來逼迫我,或許,我算不得脾氣如何強硬,但我也絕不會向強權妥協。不論他用什麼來威脅我,哪怕是生命。”
紮薩克圖昂然站起,道:“安琳,我不要你的回報,隻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那姓孟的,不過是個沒權沒勢的窮小子,就算他能熬到出任華山掌門之日,又能多加個幾錢幾兩?他養不起你,他也配不上你,明白麼?而我——”
雙手向身旁一攤,滿有種將整個天下囊括懷中的豪情,大聲道:“本座是祭影神教的教尊,任何人都得屈服在我的統治之下,包括華山,包括江湖上的大小門派,也包括當今龍椅上的皇帝老兒!放眼整座江湖,還有哪一處不是我教的土地,是我未曾派人駐守?安琳,嫁給我,做我的教主夫人,你會從此獲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位。你是個一生下來,就應該享福的女孩,從我在那山洞中第一眼看到你,如同花瓣上一滴新生露水般的你,那樣柔弱,卻又那樣堅強,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定了要保護你一生一世,給你一切的幸福。你不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這輩子認定的女孩。安琳,我隻愛你一個,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插足。”
楚安琳又是感動,又是無奈,低聲道:“這樣的你,對我而言很陌生。看著你追逐權欲的狂熱,甚至令我覺得可怕。你要的是天下,不是我,你隻希望我能做你身邊的一個華麗點綴,做你借以錦上添花的工具!如果說,我曾經對你有過感情,那麼我愛的,也是在山洞中初次相逢的你,那個言談間風流倜儻,同我講論天南地北的人。”
紮薩克圖沉聲道:“可惜他已經死了,回不來了,被他的伯父親手所殺。”楚安琳道:“是的,他回不來,我又何嚐回得去?”每個人都在不斷向前行進,過去再如何美好,卻又怎能在追憶中複蘇?
紮薩克圖頓了一頓,忽然像是突然醒悟一般,道:“對了,安琳,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願見我殺人,是不是?那麼我答應你,隻要能夠徹底安邦定國,此後我祭影教,定然不傷百姓一條性命,不損中原一根草木!這不也同樣是你的願望麼?為了你,我一定會改,一切都改,行麼?”
楚安琳見他癡心一片,雖覺不忍,卻也不得不狠下心腸,道:“你為何就偏要這麼傻,在我身上浪費感情?難道你不明白,無論你再如何努力,我對你,最多都隻能當做最好的朋友,卻永遠不會是愛意。因為我愛著孟郎,縱然與他在華山默默無聞,我樂意;隨他漂泊江湖,我樂意;隨他打漁砍柴,我樂意;甚至隨他在街頭討飯,遭受天寒地凍,我也樂意。當你全心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你雖想跟在他的身邊,卻絕不會束縛他,而是盼他得到幸福,甚至犧牲自己,來成全他!如果你真心愛我,就請你讓我去尋找值得停泊的港灣,請你祝福我。”
紮薩克圖氣急敗壞,極力平定心神,才未向楚安琳大吼大叫,道:“那麼,請你告訴我,究竟要我怎樣做,才能使你快樂?”楚安琳聲音低微,卻又極是堅定的道:“隻要你放我走,讓我回到孟郎身邊,對我,就是最大的成全。同時這一生,我都不會忘記你這個朋友。”
紮薩克圖惱火已極,如困獸般在室內連兜幾個圈子,拳頭幾次提起,而又落下。楚安琳幾乎以為他要撲過來掐死自己,但她性子裏自有一份倔強,仍然高昂著頭,視線不肯回縮。
終於紮薩克圖長歎一聲,道:“也罷!在你心甘情願之前,我不會勉強你,也不來碰你,你就在這房中好生休息。但我也絕不會讓你回去見孟安英,沒有哪個男人,能做到如此大度,這已是我所能容忍的底線,你最好別再妄圖觸犯我。”說完狠狠一甩袍袖,急奔出屋。楚安琳望著他垂頭喪氣的背影,眼前仿佛出現了一隻鬥敗的公雞。
兩人本應就此相安無事,但曆來貪心總有不足。紮薩克圖失勢後,心胸尤其狹小,隻覺全天下人對他均有虧欠,這筆債須得一一償還。因此凡是他想要的,無論是人是物,都將不惜一切手段強取豪奪。楚安琳雖然在他身邊,態度卻始終不冷不熱,也令他尤其惱火。
聽多了下屬談論“若想得到一個女人,便要先拿下她的身體,遠比騙得她的心重要。”思潮暗湧。最終借著一次酒後亂性,闖進楚安琳房中,強行占有了她。事後倒真有幾分後悔,誰料楚安琳不哭不鬧,也沒來向他責問一句,仍依每日照常起居。紮薩克圖做賊心虛,不敢主動探聽,隻好在暗地裏加派人手盯梢,以免她自尋短見。
又過了一段時日,楚安琳情緒終於轉歸鎮定,整日盡在書房中翻閱典藏,將紮薩克圖千辛萬苦收集的秘笈逐一看遍。偶有閑暇,則與他談論武學大成之道,集數家之所長,彌方寸之所短。
紮薩克圖雖不解其意,卻分明覺出她態度好轉不少,對自己的抵觸也不再如往常般明顯。而楚安琳學識淵博,見解獨到,在其練功一途頗有助益,紮薩克圖已覺經她提點,諸般困惑迎刃而解,喜不自勝。同時暗中惋惜,早知這法子如此有效,為何不提早施行。
每當他論及武道,楚安琳也隨著他性子,侃侃而談,堪稱良師益友。但他若想更進一步,談些初為人父之喜,或是不知咱們將來的寶寶是男是女,該給他做些小衣服等等,楚安琳則立即板起臉,冷如冰霜。紮薩克圖碰過幾次釘子,漸漸學得乖了。暗想兩人能有如今這份友情,已屬不易。放眼來日方長,自己一片深情,還愁感動不了她?
與此同時,孟安英亦是鍥而不舍,以各種途徑打探楚安琳下落。然而落到魔教手中的人,竟也如魔教本身一般受人忌諱,苦尋多日,旁人連這話題也不願多談。正當此時,原莊主出現在他麵前。
提及兩人初遇,那還是不打不相識。正值原莊主在各地連犯大案,追蹤的捕快也是個個束手無策,地方官員攤上這樁案子,不知受過上司幾度責罵。不得已備下重禮,前來華山求援,一番商談後,掌門人派出幾位得力弟子出山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