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浮生歎 第三十六章(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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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霜對兩人眼神交彙視而不見,又道:“她生得真好看,長大以後,一定也像你一樣的美。我想認她做我妹子,可好?”紀淺念苦笑道:“多承你吉言。隻是……這孩子……這孩子……我真不知,她還有沒有機會長大了……你是他最疼愛的弟子,幫我求幾句情,好不好?也算是給你的妹子……送第一份見麵禮。”
玄霜見紀殘顏頸中現出五個暗紫色的手指印,外圍一圈紅色勒痕,顯得極是可怖。而紀殘顏方才氣息滯得久了,此時一經放鬆,立即張大了嘴,哇哇大哭起來。
玄霜手忙腳亂的安慰著她,拍了拍她的胸口,急道:“唔……你別哭啊,殘顏妹妹,誰欺負了你,哥哥去代你出氣,好不好?哭起來,眼睛會腫,嘴巴也不知咧到了哪裏去,就不好看啦!”
說得愈發激動起來,索性將紀殘顏小小的身子全攬到自己懷裏,一邊輕輕搖晃著她,效仿往日裏在宮中,見著奶娘帶孩子的情形,在她背上一路輕拍,柔聲道:“別哭,別哭,要乖啊,殘顏妹妹最堅強了。”
說來也奇,紀殘顏本來哭鬧不止,經他幾句安撫,竟然安靜了下來。秀氣的雙唇輕輕嚅動,大眼睛望在他臉上,嘴角一咧,似是露出個笑容。伏在他懷裏,極顯安心,兩條小胳膊高高舉起,吊在了他頸上。
紀淺念雙眼含淚,見了這一幕,也露出個笑容,道:“看來殘顏同你當真有緣,以前她要是哭了,是誰也哄不住的。偏偏到了你懷裏,就會老實……你若是真能做她的……她的哥哥,也是她的福氣。”
她見玄霜相貌帥氣,性格隨和,直有將殘顏托付給他之意。女兒如能做得他的妻子,今後生活,必將都有了一份保障。何況能治得住江冽塵之人,除他以外,或許找不到幾個了。但她初為人母,心下雖有意給兩人定親,卻怎麼也無法說出那幾個字來。
玄霜正樂得抱她,除了程嘉璿,他還是第一次與一個女孩如此親密。而這還是個小嬰兒,不懂反抗,隻是咿咿呀呀的蹬著雙腿,更可讓他趁機大占便宜。感到她柔軟的身子抱在懷裏,滿有種將手臂填滿的充實感。
逗弄了孩子一會兒,不敢力道過重,以免弄傷了她,就像捧著個易碎的珍寶一般,小心地交還到紀淺念懷裏。斜眼瞪向江冽塵,道:“嘿,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沒猜錯的話,她是你的女兒吧?你竟然想殺了她?”
江冽塵道:“是又怎地?我從未承認過她,她的性命,根本就是多餘。”
玄霜惱道:“你在胡說些什麼?為何不說,你自己的命倒是多餘?對人家始亂終棄,又想來害她的女兒?你既說這孩子不是你的,就更沒有資格傷害她。聽到了沒有?你不準動她一下!否則……否則我就跟你絕交,再也不睬你了,你自己看著辦!難道你的威風,隻能向著一個沒幾月大的嬰兒去耍?那也太差勁了吧?倘使給旁人知曉,世間至尊,七煞聖君大人,就隻有這點分量,那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江冽塵猶豫片刻,相比之下,畢竟還是玄霜對他意義更重些。紀淺念曾說“殘顏便是她的第二次生命”,對自己而言,全力培養玄霜,也正是為了讓他繼承自己衣缽,有朝一日,得能超越自己,成為頂尖高手。而一個小小女孩,即使放任她活下去,日後任何苦痛,自己都絕不會心軟就是。真想殺她,隨時可行,倒也不急在這一時。淡淡道:“好吧,看在霜燼麵上,我就網開一麵。帶著她給我滾,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們,那就沒有今日這般好運了。”
紀淺念輕輕一躬身,道:“多謝你的恩典。其實……你並不是不喜歡孩子,是不是?看你跟這位……淩少爺,也是如此親近,卻為何唯獨對你的女兒……就要這等絕情?”江冽塵道:“霜燼乃是本座義子,與那些來曆不明的野種,自然不可相提並論!”
紀淺念身子微微一顫,險些就要跌倒。玄霜聽不過去,道:“你在胡扯什麼?我才說過,她是我的妹子,你再罵她是野種,豈非稱我來曆也大有可疑?哼,我才不是你的義子哪!又說這種話,不怕大羞麵皮!我……我早晚是要殺了你的!”忍不住又轉過身,捏了捏紀殘顏臉蛋,道:“紀姊姊,以後你會常來麼?我可真有些舍不得她。”
紀淺念苦笑道:“我麼,大概是不會再出現了。老實說,你對殘顏這樣欣賞,我固然求之不得,隻可惜,有人總是不大歡迎我們母女呢……剛才,你沒有聽到他說麼?”玄霜隨意一擺手,道:“那個瘋子,盡說些瘋話,卻來理他作甚?不知你們住在哪裏?等我有空,一定來探望你們。”
紀淺念道:“還是不必了。你能有這份心,對我已是最好的禮物。我們麼,此後自是居無定所,飄泊四方。有緣自會重逢,緣盡時……那就各自散了吧。對你師父,還請多孝敬著些,別盡是同他頂嘴,其實……其實……他……”想到江冽塵不願受人同情,終於還是將話吞了回去。將女兒更抱緊些,默默轉過身子,一步步地向遠方行去。
玄霜遲疑喚道:“紀姊姊……”紀淺念步履唯有片刻停滯,最終仍未回頭,每一步踏下,周身都隱約掠過一陣顫栗,仿佛是踩在刀尖上一般。
江冽塵見玄霜看得目不轉睛,也漫不經心的轉過視線。隻見她身子在林木遮掩間,愈行愈是微小,更增幾許朦朧恍惚。背影蕭條,猶如承載了全天下的悲傷、不甘。本是陽光明媚的天空,在她轉身一瞬,大片烏雲突然聚攏,不知何時,就將灑下一陣瓢潑大雨,徹底洗盡這汙濁世間。
黑雲壓頂,天地間更襯得她孤苦無依。一條長辮拖在腦後,因步伐緩慢,幾乎是動也不動,僵挺挺的擱在背上。今後的人生,將是如何哀傷淒苦,顛沛流離,幾乎已可想見,又能較這垂死般的長發好過幾分?她既是一位初為人母,滿心愛憐的少婦,同時卻也是一位被心上人拋棄,失卻真愛的可憐女子,正是“今生休矣,再世無憑,枉費思量!”
江冽塵恍惚憶起與紀淺念初識之時,她還是個極為活躍,喜愛打扮的女孩。頭發永遠打成幾個卷兒,頭發上插滿了各式各樣,晶光閃爍的頭飾,穿著最漂亮的花裙子。苗疆女子的配飾是極多的,紀淺念更要將這份愛美之心發揮到極,時常換了各種花樣,來向他打聽哪種打扮更為好看。自己時常隨口調侃她幾句,雖然並無愛意,但也稱不上如何討厭,甚至常覺新鮮有趣。
她就像一隻最豔麗的花蝴蝶,五彩斑斕,翩翩起舞,又或是朝陽下最燦爛的一朵迎春花。記憶之中,還是她一臉甜蜜的笑容,在花叢中輕輕旋轉,款步行來的情形。又記起她隨手撒開彩帶,猶如天女下凡,輕輕盈盈的走下。她是風光畢現的五毒教教主,始終都是最看重形象的一個,無論如何,總難將她同眼前這個步履蹣跚,滄桑悲涼的身影合在一起。
這一切,自然全是拜自己所賜。一瞬間心頭湧起愧疚,卻也是轉瞬即逝。日後玄霜與紀殘顏另有一段故事,風起雲湧,武林更添恩怨情仇,自然,那都是後話了(*詳情參閱《亂世紅塵錯》)。
當下玄霜望著她背影,一陣悲從中來,兩人都沉默許久,才道:“師父,不是徒兒多嘴說什麼。但你……實在是太對不住她了。”江冽塵默然不答,許久才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條道路,算不得是我造成。”轉向來路,道:“行了,咱們耽擱太久,這就快些回去吧。也不知那邊行刑如何。”
玄霜咬了咬嘴唇,不知他怎能如此無動於衷。對紀淺念遭遇,即使自己從局外人看來,也是忍不住地同情。但向江冽塵便算多勸,想來也不會有任何效用。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後。一麵又回轉過頭,朝著紀淺念遠去一路張望,心道:“她們真就這麼走了?哎……卻不知幾時再能見到殘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