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浮生歎 第二十一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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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矮個子高抬右掌,欲從中阻截,程嘉璿一貓腰,從他手臂空檔間鑽過,繞到他身後,反肘撞中他背心,手掌順勢推出,那矮個子剛一轉頭,雙眼就被蒙住。一旁的高個子不待援手,先趨前奪琴,沈世韻三指按住琴尾,猛地一抽,將琴攬在懷裏,腳底連連錯步,退到窗前,那高個子縱躍過方桌,仍向前衝。沈世韻撥弄兩下琴弦,幾個高音響過,那高個子腳步定住,眼神逐漸轉為空茫。
沈世韻輕聲唱道:“你道那金戈鐵馬,戰鼓聲聲,白刃霍霍,大炮三聲如雷震……”那高個子全身痙攣,不由自主地抬起一隻手,在眼前僵硬擺動,連帶著雙腿也受到影響,右腿不住起落,左腿在地麵繞圈。琴音緩慢,他動作便也遲緩;琴音急促,他動作便也迅速。
沈世韻又唱:“挽繡甲跨征鞍整頓乾坤,轅門外層層甲士列成陣,虎帳前片片魚鱗耀眼明……”那高個子恢複如常,用力一振臂,又要撲上,背後卻聽“呼”的一聲風響,那矮個子拋下程嘉璿,取出了一柄大鋼錘,向高個子砍來。
那高個子一怔,叫道:“二弟,你幹什麼?”一邊左右側身閃躲,那矮個子越攻越急,功夫似乎瞬間進境數倍,那高個子怒道:“二弟,真要動武不成?”鐺的一聲,抽出根鏈子槍,架了一擊,震得虎口疼痛,手腕酸麻。
沈世韻唱道:“全不減少年時勇冠三軍,金花女換戎裝婀娜剛勁……”那矮個子雙手一轉,鋼錘掄掃敵人下盤。那高個子雙腳躍起,在錘柄上一蹬,越向半空,伸指點他胸前穴道。
沈世韻唱道:“小文廣雄赳赳執戈待命,此兒任性忒嬌生。擂鼓三通轅門進,眾將士聽我把令行……”那矮個子退開幾步,銅錘在身前狂舞,向前推出,那高個子舉槍上架,“哢”的一聲,槍從正中斷開,銅錘仍推向他胸前。那高個子足尖一點,向後躍開,順手抄起條板凳。
沈世韻唱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矮個子手腳劇顫,忽然反過手腕,將鋼錘對著頭頂“當當當”的連敲三擊,立時腦漿迸裂,癱倒在地。
那高個子驚魂未定的拋下板凳,他與這親兄弟雖是手足同胞,一向卻隻拿他當做跟班,並沒什麼感情,見他慘死,權當少了阻礙,大張雙臂,便要撲向沈世韻。忽感後心一涼,一柄染血的長劍從胸前透出,卻是程嘉璿趁機補了一劍。
沈世韻琴弦連撥,曲調高亢,那高個子胸前的傷口愈發擴大,從薄薄的一條細縫成了個觸目驚心的血洞,整個人一陣抽搐,回撩的手也停在半空,無力再揮,程嘉璿一劍將他手臂砍下,那高個子砰然倒地。
客房中陡然兩人喪命,程嘉璿不屑的將屍身踢開,看到沈世韻輕輕撫摸琴身,滿臉愛惜,不由詫異道:“娘娘,這是怎麼回事?沒聽說您會武功呀!這琴……”
沈世韻沉吟道:“本宮大致了解這架琴的功用了。它能依照使用者心思,將音波傳達於氣流之中,蠱惑敵人身心魂靈,予以控製,並能感知外界敵意,自行反擊,的確是個難得的寶物。到得高層境界,一曲間即可血流成河,但我是初次使用,技藝還不大熟練。”
程嘉璿道:“已經很好了,這架琴又能避免內功不足的缺陷,隻要多加修煉,一定會適合娘娘。”心裏卻想:“好險!不過這架琴該不會認主吧?”沈世韻微微一笑,忽的神色一轉,道:“這且不提,對了,你剛才對人家說過什麼?七煞至寶?”
程嘉璿一驚,剛才與敵激戰,幾乎快將此事忘了,一時拿不準是承認後加以辯解,還是矢口否認。正躊躇難決時,沈世韻卻道:“算了,還有誰會跟你說這個?等皇上他們回來以後,你通知胡為到我房裏來,我有話問,那時你不必待在旁邊。不過在皇上及眾將麵前,可不能透露一字。”
程嘉璿道:“是,胡大人總也放不下瑾姑娘,晚上常到客棧後院發呆,一坐就是整個晚上,平時也不跟大家說話。”沈世韻冷冷道:“這不是你該關心的。”程嘉璿一怔,討個沒趣,仍是僥幸逃過一劫,不再開口。
入夜,程嘉璿照沈世韻示意,推開房門,輕手輕腳的下樓,果然在後院裏看到了胡為。隻見當空一輪圓月,一個人獨自坐在台階上,長長的衣袂直拖及地,蓋住了身側的慘淡孤影。手中亦無酒杯,場麵看來倍感淒清。
胡為手中握著一塊絨布,正在映月擦劍。劍麵已被擦得如明鏡般光亮,能照出身後影像,早就注意到了身後的程嘉璿,隻是不屑搭理。程嘉璿踮起腳尖走上前,抬起巴掌,在他背上猛地一拍,見他仍是如一尊石像般一動不動。向旁跳到側麵,在他身邊抱膝坐下,嘟著嘴道:“真沒勁!你就不會假裝被嚇到?捧捧我的場也是好的!”
胡為正眼也不瞧她,冷冷的道:“對你?沒必要吧。你不是整天喜歡膩著貝勒爺麼?怎麼沒找他去?”程嘉璿甩了甩手,故作神秘的道:“因為有些事隻有胡大人能替我解答啊,你可比貝勒爺更淵博。我問你,七煞至寶具體是指什麼?”
胡為聽了她前半句奉承,隻是不屑的哼了一聲,但等“七煞至寶”鑽入耳中,猛地一個激靈,這才轉過頭,圓睜雙眼盯著她看,道:“七煞至寶?你怎會得知?聽誰說的?”
程嘉璿對他反應十分滿意,笑了笑道:“除了韻貴妃娘娘,還有誰會如此清楚這個大秘密?我可是念著咱倆是朋友,特意來提醒你,免得待會兒她問你的時候,你沒防備,幾句話就泄了底。結果……哼,好心當成驢肝肺!”胡為訥訥道:“娘娘要問我……這……這怎麼會的?她的原話是什麼?”
程嘉璿托著額頭,道:“她說,讓我在大家都回來後,找你胡大人進房問話,還說在皇上麵前絕不可提。你想哪,這不是意圖私審?到時會動什麼私刑,可都說不清楚……哎,你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要這麼心虛?”胡為站起身,衣袖一甩,道:“不關你的事。”說著轉身走入客棧。
程嘉璿衝著他背影瞪了幾眼,嘀咕道:“真難伺候!你不肯說,難道我就沒辦法了?”一麵快步跟上,湊到天字二號房前,四麵一張,見無人留意,便悄悄側身貼在門板上。她跟玄霜玩耍多年,唯一長進的隻有這偷聽技巧。
房內半晌寂然無聲,沈世韻坐在吱嘎搖晃的藤椅上,翻閱著一本詩集,久不開腔。胡為手指反複收縮,在心理較量上已露怯意,忍不住道:“娘娘,喚卑職前來有何吩咐?”聲音冷淡,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私事免談的架勢。沈世韻冷冷一笑,將詩集合攏,道:“胡先生,你隨我辦事已久,這麼多年來,本宮待你怎樣?”
胡為早聽慣了此類套話,也依照慣例,道:“娘娘待卑職恩重如山。”沈世韻微笑道:“恩重如山是談不上,但本宮自問也對得起你了。我知道你為著當年洛瑾的事,一直心中記恨……”胡為接口道:“卑職不敢。”沈世韻道:“不敢是一回事,真正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你的主意可實在不小,自己背地裏把什麼都做了,表麵卻又來裝糊塗,妄想欺瞞本宮。”胡為道:“卑職沒有。”
沈世韻微笑道:“哦,你沒有麼?”翻手掣出琴來,置於桌麵,微笑道:“這便是七煞至寶之一的‘絕音琴’,你可認得?”胡為驚得向前一撲,道:“絕……絕音琴?聽說昨天皇上送了你一架空前絕後的好琴,難道……難道就是這絕音琴……”沈世韻道:“是啊,就聽你如何解釋了。”
胡為吞了口唾沫,呼吸漸漸平穩,若無其事的道:“那也說明不了什麼,卑職行事一向坦坦蕩蕩,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沒做過一件對不起娘娘的事,不必解釋。”
沈世韻冷笑道:“好一副有恃無恐的氣度!一架琴固然不會說話,但其中的陰謀居心實在險惡。你不承認,本宮就來替你說,你用錢買通了赫圖阿拉故村的兩兄弟,讓他們進古墓替你取絕音琴,隨後再轉手獻給青天寨,正欲拉攏匪幫,反抗本宮。我還清楚你記恨魔教,不屑與之結交。然而那兩人會見財起意,臨時變卦,企圖獨吞,這就在你的計劃之外了。”
胡為愣怔半晌,隨後低垂著頭,蒼涼苦笑,發出如同野獸悲鳴一般的飲泣聲,道:“娘娘,您想得真是太多了,卑職承認,關於洛瑾的心結,的確始終沒能打開,但我做事還不至於那般卑鄙!既然您對我已有猜忌之意,我多辯解也是無濟於事,最多是咱們主仆緣分已盡,但臨走之前,我要還自己一個清白!我就坦白告訴你,當年在王陵冥殿中,我看到斷魂淚近在眼前,為避德豫親王耳目,不敢去動它。”
“那魔教妖女狠下毒手,使我身負重傷,拚了命逃出古墓後,終因體力不支,昏倒在村子裏。進村時我臉上戴了副人皮麵具,在冥殿爭搶時就已撕下,因此村民不認得我,隻當我是個途經此地,迷了路的外鄉人。一戶好心人救了我,給我敷藥止痛,我清醒以後,還惦記著斷魂淚,但實在不願再進古墓,而我的傷勢也不允許。”
“正好那家有兩個兒子,年紀輕輕,想必不經世事,我就畫了一張圖,指點他們尋寶。我說的本是斷魂淚,誰知道他們那麼了不起,竟然意外的挖出了絕音琴。我當時急於向娘娘稟報,不暇多耽,這才日夜兼程,趕路回京。事後那兩兄弟反悔,我本想返去尋他們理論,可出了洛瑾那檔子事,我就心灰意冷,再沒情緒理那些爭權俗務了。我這麼一門心思的給你辦事,到頭來就落得個反賊逆黨的罵名,這世道豈不可笑?哈哈!哈哈!”
沈世韻故意將猜測說得嚴重,本來也是為了引他心懷憤懣,進而說出實情。一見目的達到,神情立轉,溫言道:“這倒是本宮冤枉你了,我給你賠個不是,你當然還是我的好下屬,除你之外,還有誰能對本宮這般忠心耿耿?”
胡為冷笑一聲,沈世韻又道:“你知道那絕音琴的真相麼?玉璧所載,和碩莊親王所得七煞至寶有三,這倒不假。絕音琴原是永安公主的遺物,當年她與穆青顏前輩為莊王爺尋寶,確是出過一番大力。但時勢轉變,她的心態也變了,不願她的心上人如何出人頭地,位極至尊,隻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做自己丈夫,便已心滿意足。最後眼看著王爺死到臨頭,這才將‘七煞真訣’夾在古書中,送給了她剛出生就被換走的兒子,也是她與王爺的唯一骨血。她隻想親生兒學一身高強武功,在亂世當中足以自保,不求其他。”
“直到親眼見了王爺衣冠落葬,又獨自攜琴來到古墓,願與王爺同穴而葬,並將絕音琴永久埋沒於地底。莊親王也剛將斷魂淚送給了小兒子,殘影劍是他生前最看重的佩劍,曾在戰場殺敵無數……我估摸著,魔教多半與莊親王有些關聯,或許就是他的舊部所創,暗圖複辟,寶劍也是名正言順,繼承得來的。你若是莊親王,手邊的兩樣寶物已經有了各自交待,對於僅剩的‘索命斬’,又當怎生奈何?”
胡為憑著腦中第一念頭,猜測道:“一齊葬在了古墓中?”沈世韻拍手道:“不錯,你跟本宮可想到一塊兒去了!明日祭祖,咱們半途離開。你進過古墓,對裏邊的機關較為熟悉,那就由你領路,帶本宮入王陵查看。”
程嘉璿聽到要緊關頭,心髒猛地收緊,正想將耳朵再貼緊些,背後忽然有一隻手搭在了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