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些廟祀雖是司神職，但畢竟仍是凡夫俗子，怕他們會不適應騰雲，所以我放慢了速度。
    終於他們適應以後，也開始問我一些問題：“仙子，請問該如何稱呼您？”
    我思索片刻，想著我雖已升仙班，可終是沒有上天庭，所以至今也沒個仙號，於是思來想去，索性就用爹的仙號，便道：“玉竹仙人，平日喚我羽兒即可。”
    至於仍用羽兒自稱，是因為我怕亦簫會認不出來我。
    “豈敢豈敢！我等凡夫俗子怎能如此無禮，直呼仙子性命！實在不妥！不妥！”一位年紀稍大、白發蒼蒼，頗為道骨仙風的老者如此說道。
    看來又是極守君子聖人之禮的老者，就不知他是否也十分古板。
    “無礙，還請汝等不必拘禮才是。”我微微一笑，“也就把我當做尋常女子即可。”
    “老夫豈敢！仙子仙氣逼人，出塵脫俗，又…又擁有這般傾國之姿，能駕臨凡間讓我等一睹仙容，當真是幸事一樁啊！”那老者起初還十分拘謹，又來說著說著又不免笑道。
    “無礙……”這老者既非那種隻尊聖賢之書的古板之人，那我也不必十分客氣，便道：“那麼，這位老者，你們的帝君準備在何處招待我？去錯了地方怕是就不好了，也讓你們的帝君白白等待。”
    “啊！是是！”老者還未言語，一旁的青年人倒像是恍然大悟道：“是啊是啊，多虧玉兒姑娘提醒，不然當真是要誤事了！”
    突然，他身邊的中年人悄悄踢他一腳，小聲道：“玉竹仙子是仙人，玉兒是你叫的嗎？”
    “可玉兒姑娘說了……”青年人委屈道。
    “閉嘴！”那中年人立刻打斷他，然後又轉過臉來行禮，與我賠不是，“實在抱歉，實在抱歉，犬子平日裏實在是疏於管教，但人又太過老實，冒犯仙人，還請仙人不要見怪。”
    “無礙，我十分欣賞他的直爽，再者，我方才本就說喚我羽兒即可，令子並無錯處，還請勿要再責怪他了。”我努力地不笑出來，端著仙人應有的樣子，盡量大方地說道，“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帝君是在何處了嗎？”
    “是是是！就在羽陶公主府外！在皇宮的旁邊……”中年人覺得是收了神仙的責備，所以絲毫不敢怠慢地告訴我劉詢在哪兒，可我隻聽到了“羽陶公主府”這幾個字就覺得如遇雷劫，隻覺頭腦昏沉。
    為什麼？到底還是造化弄人嗎？關了我五年的那座公主府，而今我好不容易逃離那句前世的身體，好不容易等到這一世是做了神仙，本以為終於可以不再回想從前的事，也沒有人會認得我，再囚禁我。
    可終究是造化弄人，為何當我再一次覺得可以忘記一切，可以再回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又偏偏要讓我回去，讓我再一次重溫。為什麼？
    劉詢，你到底想做什麼？我都已經死了，為什麼還不拆掉那座府邸？我都已經離開這麼久了，為什麼回來以後你還要在哪裏等著我？
    “玉兒姑娘？玉兒姑娘？”
    “……嗯？”我終於聽見了那青年人的話，有些疑惑地看他。
    “玉兒姑娘到了！……還有……我叫程顯，雖然我現在還沒有當上廟祀，可是我很快就會和我爹和爺爺一樣了……不過，玉兒姑娘，你隨時可以找我！在帝都這裏，我還是很可靠的！”
    那青年人的真誠也打動了我，於是我也笑著點頭：“好。”
    但我才一笑，程顯居然看癡了，我也不點破，隻是微笑著按下雲頭。
    突然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還是看見他了，還是看見劉詢了。
    這位我曾經熟識的青年帝王，他身著祭禮時才會穿的的玄色冕冠服、頭戴通天冠，豐神俊朗，仍是那個模樣，隻是再見他時，他的神情再也不會是往日麵對我時的神色。
    現在既不是在祭祀之時，也不是他與三公諸侯、卿大夫祭天地明堂之時，如果是從前的我，怕是難以想象吧，隻是為了見我，他也穿著如此正式。
    再思及前世，即使已經無數遍回想，可事到如今仍是覺得恍若隔世。
    我下了雲頭，他領著百官迎接，眾人一同朝我行禮，可他一抬頭，看到我的一刹那，他仍是有片刻的呆滯，我還不能確定，這到底是因為我現在的容貌，還是因為我還有從前的一點影子。猜不出來，所以揪著一顆心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
    “仙人駕臨我凡世渡我百姓，朕深感欣慰，仙人遠道而來，還請不要客氣，入府歇息。”他笑著，讓開路，百官照做，照理說，我應該直接點點頭，客氣一番就邁步上前，可是，這一步，我卻邁不開了。
    因為，這確實是羽陶公主府，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我都再也不想回來的地方。
    “仙人可是對此府邸有所不滿？仙人有所不知，凡間宅院比不上仙家府邸，但這曾是舍妹的府邸，已是京城中最好的居處了，舍妹她本就是個極愛幹淨的女子，而且……”劉詢像是在說著他極為寵愛的妹妹一般微笑著向我介紹著“我”，可這不可笑嗎？
    我就是羽陶，羽陶就是我，玉竹也是我，我還是仙人，我也曾經死過。如果說出來，會不會嚇到他，他就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對待著“她”嗎？或者說對待著我嗎？為了給自己求一個心安，連仙人都騙？連自己都騙？
    真是可笑之至…可悲之至……
    劉詢，原來你竟把你自己想得如此之好，這謊編得也是滴水不漏，差點兒連我都相信我原來是這麼活著的，是不是太可笑了？太有趣了不是嗎？
    我終於扭過頭，不再看他，任他說得天花爛墜。我在找我前世和今生的外子，我在找亦簫。他，會在嗎？
    我打量著仍在劉詢身後躬身朝我行禮的百官，我想找到那個熟悉的，溫暖的男子，那個我愛著的男子。因為我的逝去，他或許還在悲痛之中吧，他肯定是沒有相信那天我說的話吧，肯定隻當我是在安慰他，可若我能尋到他，告訴他我就是秦羽，他已故的內子，他會不會嚇到？
    想到亦簫，我剛剛被劉詢勾起的情緒也被衝散了許多。
    可我沒有尋到他，直至劉詢終於說完了，我也沒有找到他，按說我現在的洞察力不是現實可比的，那麼就證明他並沒有同百官、同劉詢一起來迎我。
    我最終還是進了這座羽陶公主府，我無比熟悉的舊日居所，雖然劉詢讓我住進來，可是他並沒有換掉我原先用過的一切，所以當我再次走進這裏時，我竟有種錯覺，我竟以為我仍是那個凡人女子秦羽，我仍被劉詢囚禁在這裏，我從來沒有出去過，而且會再也見不到亦簫，直到離世。
    或許是因為劉詢帶給我的一切和這裏給我的痛苦太深刻了。
    可在百官和劉詢麵前我不能表現出來，我隻能盡量地隱藏我此時有些恐懼的心情，微笑著道：“此處甚好，有勞帝君了。”
    劉詢笑著回我：“哪裏！仙子不嫌這府邸曾是舍妹居所已經讓朕鬆了一口氣，仙子就不必如此讚許了！實在令朕心中有愧啊！”
    “當然，仙子僅需暫住於此即可，仙子的府邸朕會盡快令人建好，屆時就可搬過去了！”劉詢低頭尊敬道。
    雖說我並不覺得我需要在這裏有一處自己的府邸，因為再過不久，待我尋到亦簫並與他成親，我也就要搬去他府上了，實是不必多此一舉，但我總不好當著他的臣子駁了他的麵子，便道：“多謝帝君，如此那就有勞了。”
    我想一想，又道：“帝君也不必總是喚我仙子，我乃是玉竹仙人，素日喚我羽兒便可。”本想換個名字，可轉念一想，方才已經告訴那程顯了，如果我變了說辭，要是被他問起，或者有人問起他就有些不打自招、承認我沒有說真話的意思了，於是還是原本把告訴程顯的話與劉詢說了一遍，我自己說起，他倒是不好再多想了吧。
    “……如此…如此說來，是玉石的玉嗎？”劉詢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但在我意料之中。
    而我也並沒有掩飾的意思，便道：“非也，並非玉石的玉，而是羽翼的羽。”
    “羽兒？哈……羽兒啊……”劉詢仿佛在自言自語，片刻又抬頭笑道，“羽兒的名字真好聽……”
    “是嗎？多謝帝君稱讚。”我也假裝聽不懂他的話的樣子。
    劉詢又與我客氣幾句，到底還是領著百官離開了，又留了一幫丫鬟侍女來服侍我，我並沒有推辭，可也沒有讓她們進這內院，隻是讓她們留在外院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隻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亦簫。
    多少有些失望，可想到當我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時，他認出我的時候會露出的微笑，我還是抿嘴笑笑。
    真的很神奇，按說爹將最後一縷精魂附在竹簫上時，即使是神魂也散了許多，可娘還是有了我，但我生而無七情，即使劉詢曾讓我以為我是喜歡上了他，可是他仍舊沒有治好我的無情，唯獨亦簫，他什麼也沒有做，隻是陪在我的身邊，雖然也就隻是那麼一段時間，卻讓我找回了七情，又愛上他。
    或許這本就是注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