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森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讓考慮許久的學員們回歸隊伍，去簽生死狀。
    這一考慮，起碼有三分之一的人臨陣退縮，躊躇不前。熱血上湧的學員一經考慮，冷靜下來之後，有一部分貴族子弟們是不會想要莫名其妙的去送命的。這一次學院試煉明顯比以前危險得多，幾經考量，他們選擇了放棄。
    反正進入內院的機會還是有的，不急在一時。
    上前簽生死狀的學員有一大部分是貧寒子弟，他們沒有辦法給自己提供珍貴的資源，隻能依靠學院，隻有活下去進入內院才有機會出人頭地。
    這些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我走了。”諾菲斯放開神曦，把傳音珠放入懷中貼胸放好，就要去簽生死狀。
    神曦卻忽然拉住了他。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想要說出口，可在黑衣少年稍帶疑惑的目光中，他的嘴唇幾度張張合合，卻是連半個字也無法吐出來。
    帶著絲絲涼意的細風拂過青年的衣衫，銀發在半空中與衣角相觸又轉瞬間分開，青年的神情好似帶著幾絲脆弱和迷茫。
    明知是錯覺，諾菲斯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軟了下，抬眼親了親青年滑嫩白皙的臉頰，低沉華麗的嗓音輕輕掃過青年的肌膚：“等我回來。”
    說完，深深望了一眼不動作的青年，轉身走進了排隊的隊伍。
    明明天空還是一樣的蔚藍，廣場上人聲喧囂，看上去平和安寧，可兩人分手的那一刻，卻沉重的像是生離死別。
    是……錯覺吧？
    怎麼可能會生離死別呢？
    即便在心裏不斷安慰自己，那種感覺也沒有消散多少。神曦掩在寬大袖袍下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緊緊握在一起。
    ……諾菲斯……
    其實我剛才隻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神曦，你通關的獎勵是回去。】
    ——我知道。
    【那麼，為什麼還要告白？】
    純黑的空間無邊無際，係統有些透明化的身體無力地趴在地上，各種各樣的淡藍色數據飛快地從它的身體裏溢出，衝出屏障，衝向不知名的地方。
    ——我隻是想試試看……如果他也喜歡我，我願意留下來。
    為了他一個人，留在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裏。
    【……這是不可能的。】
    係統長長的睫毛直直的垂下，它布滿數據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堪稱微笑的詭異弧度。
    這是不可能的神曦。
    你已經被拋棄了。
    你隻是一個工具。
    你的去留不容決定。
    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就被你親手放棄了。
    “……什麼？”係統的電子音忽然出現一大堆的雜音，瞬間掩蓋了係統的金屬音，神曦叫喚了幾聲，見係統又再次潛水不理會他，隻能作罷。
    自家係統是個陰晴不定的家夥真是太吐豔了！
    諾菲斯走進隊伍，他的後麵是克裏安。
    克裏安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不正經模樣，平日裏似乎沒什麼，在這種人人都嚴陣以待的時候，多多少少有點顯眼。
    克裏安朝諾菲斯擠了擠眼睛，特別搞怪，他笑道：“你又去找美人兒了？”
    諾菲斯沉默以對，目光一直直視前方，好像根本沒發覺有人找他說話。
    諾菲斯不說話，克裏安也是不惱，都習以為常了。但他也不閉嘴，而是自顧自地在諾菲斯身邊念叨著，從哪個貴族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被怎麼怎麼樣哪個公主又喜歡哪家的風流少年郎到家裏種的花開了幾朵母貓懷孕了估計它能生幾窩，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簡直比老婆婆還要羅嗦n倍。
    周邊的人早已頻頻側目對諾菲斯送去安慰同情憐憫的視線了。
    對於這些，諾菲斯依然不動如山，沉穩安靜。
    在離他們簽狀還有兩人，克裏安又再次重複已經說過的話時，諾菲斯突然出聲打斷了克裏安興致勃勃的話語：“你在緊張。”
    克裏安愣了一下，也沒有了亂扯一通的興致，喪氣地“啊”了一聲，拉長的調子滿是無奈。
    “我的確是在緊張。”
    他雖然是貴族子弟，完全可以離去，不需要以自己的命去換取這次機會。但是，他又不得不去。
    撓了撓腦袋，克裏安頓了一下，苦笑不已：“簽了生死狀生死勿論啊，我要是真死了我父母該多傷心啊，唯一一個小兒子就這麼沒了。祖父祖母的寶貝孫子沒了，丹妮的表哥也沒了，他們得多難受啊……”
    “哦。”諾菲斯沒有多少感觸。
    親人，對於他來說，很大程度上隻是一個字符，根本無法代表什麼，隻有模糊的概念。
    克裏安一看就知道諾菲斯沒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秉著我痛苦你們怎麼可以快樂的心情，克裏安惡意滿滿的補上一句：“就像是很寵愛你的美人兒，如果你失去了他你也會很悲傷一樣。”
    聞言，諾菲斯剛要簽名的筆尖一頓，忍不住開口反駁：“不會。”
    不會？什麼不會？是你失去了美人也不會傷心？還是美人永遠都會呆在你身邊？
    然而還沒等克裏安出口詢問，諾菲斯就已經簽名進入準備出發的隊伍。
    沒辦法，克裏安隻好把問題咽回肚子裏，不再追問。
    帝都新生試煉的時間為七天。
    七天之後能夠活著的人便算贏了一半。
    帝都學院的試煉一向以凶殘的淘汰率而著名，十個學員裏麵起碼有八個因為死亡或者發出求救信號視為自動棄權，剩下的還有一個是徹底殘廢爬著出來，最後一個安然無恙的也有可能因為仇家太多等其他原因而發生被圍攻群毆的慘劇。
    約森給每一個參加試煉的新學員發了一個信號球，再三叮囑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一定要做出最果決的判斷，避免造成太大的人身傷害。
    最後再說了一些鼓勵學員之類的話，約森便讓別的導師帶著他們離開廣場向迷霧之穀的入口出發。
    迷霧之穀名副其實，離真正的入口還差五百米之遠，濃濃的霧氣便彌漫過來，混混沌沌的，目力所及可見度還不到兩三米。
    大片的濃霧掩蓋了山穀之中的真實麵貌，株株參天大樹隱隱約約若隱若現，粗壯的枝幹影影綽綽的宛如張牙舞爪的惡魔之手，隨時隨地的準備著把人拉入地獄，平添了幾分陰森鬼氣。
    “迷霧之穀你們不用深入，隻需要在外圍就好。外圍一般是沒有什麼真的可以危害到你們性命的野獸，你們要提防的是霧氣還有……你們身邊的人。”約森高聲對幾百名即將開始接受試煉的學員喊道，“七天後如果僥幸存活，沒有捏碎信號球的學員照這個時間在原地集合！聽明白了嗎？！”
    “是——！”
    這回答的學員們都不約而同的在心裏鬆了一口氣，原本他們以為他們會進入中心的學員們都自覺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風高氣爽萬裏無雲，內院導師各就各位，隨時等候著試煉學員的求救信號，時刻準備著前去搭救學員。
    約森回來之後，跟其他人吩咐了幾句便快步走向神曦，神曦一個人待在不顯眼的角落裏，表情嚴肅，眼睛卻是飄忽沒有焦距的。
    約森忍不住心想：大人這又是在擔心諾菲斯嗎？每天都黏一起什麼的也真是夠了！！
    不虐狗你們是會死麼麼麼麼！！
    “怎麼一個人呆在這裏？”
    神曦仰頭，目光好像沒有實質，輕飄飄地落在約森身上一瞬，又幽幽收了回來，垂著頭，繼續盯著路邊腳底下的螞蟻群。
    約森：“……”
    約森是滿頭的霧水，雖然很多時候青年給人的第一印象都是冷冷清清的，世外仙人似的不染一絲半點的俗氣，可青年直接無視別人的舉動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半天都想不出來答案的約森隻能將其歸為愛人去了迷霧之穀青年太過擔憂而致了。
    往後退了兩三步，約森突然升起一種好好看看青年的奇怪想法。
    即使兩人之前見過數麵，還曾相處過幾次，但約森從來沒有機會好好端詳一下青年的相貌，隻記得是很好看的，好看的不得了。
    但具體是什麼樣的好看，他就不知道了。
    而現在一看，青年果然長的很好。雖然好看，卻不是那種令人看一眼就為之十足驚豔的濃墨重彩，而是像一幅淡淡的、韻味深遠的水墨畫。
    細嫩的肌膚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吹彈可破一般，有點尖細的下巴，擁有優美輪廓的臉頰，金的純粹的眼眸燦爛不可直視，丹鳳眼微微上挑時，挑起一抹風流寫意。
    如遠山黛眉的眉毛細細長長的，銀的似乎反轉著流光的發絲正似上等的絲綢料子，柔滑不已。不時撲扇著的纖長睫毛像是要扇到人心裏，淡色的唇瓣看上去有些病態，無故給他加了幾分脆弱之感。即使很多人都知道，他其實一點也不弱。
    衣袖翻飛，桃花紛落，鳳眼上挑唇間帶笑，約森竟是覺得早年曾經偶然見過的一人相貌神情與此時的神曦極為相似，幾近重疊。
    可是，那怎麼可能呢。
    那個人，應該離開了黑暗的、肮髒的地方，去純潔的、屬於他的天界去繼續等待他愛了那麼多年的愛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