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月夜街一直向前，在街上的燈籠被風吹熄燭火之時，就能看到白晝城的塔尖。那座白塔，是兄長大人如今的家。
    為什麼不化為灰燼呢？當初一起化作灰燼，不知現在早已飄向何方，也許會落進水中，流入大海，也許會落入泥土，供養出美麗的花朵。也許······嗬，無論結局如何，也要比如今隻能困在小小的樓閣裏，要好得多吧？
    “兄長大人，我很想看看這個世界的模樣。”不是一片混沌模糊，而是屬於它清麗的模樣。
    “嗯，你一定會如願以償的，夜。”
    一定會如願以償的。
    對啊，我確實如願以償了，兄長大人。在天地分離之後，我如願看到山川湖海，看到秀麗風景。隻是兄長大人，我偏偏就再也看不到您了。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不會敗給生離，也不會敗給死別的方法？
    如果有的話，即使拚盡全力，也要找到它。
    一襲白衣的男子端坐在屋子中央，發色如墨。屬於他的白晝城今日引來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從月夜街而來，帶給他一個紫藤綻放的黑色小瓷瓶。
    木質瓶蓋開啟，淡淡的酒香瞬間滿溢。仔細聞的話，那酒香裏似乎還能聞到一絲苦澀。
    “吾從來不知，他什麼時候學會了釀酒。”把玩著手中的瓷瓶，晝神示意景沐陽坐下。
    “夜神大人最擅長釀製的酒是夢泉，世間有傳言說，喝過夢泉的人，會擁有天下最美妙的夢境。”
    “夢泉？”是南柯一夢的夢？還是美夢成真的夢呢？男子眉頭微皺，問：“就是你送來的這個嗎？”
    輕輕搖頭，景沐陽道：“夜神大人要我送給您的酒，名為永生。”
    白衣男子聞言將瓷瓶捧到眼前細細端詳，片刻後，他終於發出一聲歎息：“對呢，這酒······的確該叫永生。”
    世間最苦澀的滋味是什麼？
    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留亦難。
    明明相隔不過數米，卻窮極一生也無法靠近半步。
    不對，在這樣無限的光陰裏，哪裏會用得上窮極一生這四個字呢？
    實在是太奢侈了。
    “這酒的滋味，吾早在很久之前，就品嚐殆盡。”若是隻有苦的話，應當還能承受吧？除了苦澀，心底密密麻麻的疼痛又是什麼呢？“那滋味，早已浸入吾的四肢百骸。”它們如同隨著全身血管通行的鋒利刀刃，每每流過一寸，痛便增加一分。
    那如影隨形的痛覺從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漸漸麻木，它隻會越來越強烈，成為無法忽略的存在。
    我們曾緊緊相扣的雙手被我主動鬆開時，你沒有嚐到永生酒的滋味嗎？夜？
    手心握緊，力道大得幾乎將手中的瓷瓶捏碎，少年的身影在白衣黑發的男子眼中變得有些模糊，他問：“從我們分開起，他就可以釀出的酒，為什麼還要等到現在呢？”
    “夜神大人說，也許任何東西都會老去，但酒不會。經過的時間越久，酒的氣味會越芬芳，而曆經無數歲月的酒，必定會讓品嚐的人無法忘記。”
    隻是這樣的酒，當真會有誰願意再喝下第二次嗎？
    “嗬——”男子忽然輕笑出聲，終是不舍般的將手心攤開，低語道：“是紫藤花啊。”
    為情而生。為愛而亡。
    “少年人，景詡向你提起過紫藤花妖嗎？”
    “還沒來得及。”景沐陽搖頭，細細撫摸著手中的長柄煙頭“等他回來以後，我一定要他講給我聽。”
    “哦？你認為他還會回來？”
    前往冥界的人，到底要怎樣才能回到你身邊呢？
    “至少，我這樣堅信著。”
    男子不再反駁，隻是觀賞著瓷器上的花紋，緩緩開口：“非怨氣所化，也不會無故傷人，如錦似霞，美麗非凡，就是紫藤花妖。”
    原本隻是柔軟的淑女，為了再見心愛之人一麵，化身為花朵。每逢花期，花開燦爛，會不會吸引曾經的戀人停下腳步，對著她欣賞片刻呢？
    你來不來，是你的事。
    我等不等，是我自己的事。
    可是已經等了成千上萬年，還有一直等下去嗎？
    當然。
    已經等了這麼久，遲早會有等來他的那一天。
    “你說，無論是人是妖，過於癡情，是好還是壞呢？”
    “晝神大人，您忽略了神靈。”
    “神靈？”無情無愛，無牽無掛，私心已無半分，心緒再無動搖，那才是神靈該有的模樣。而紫藤花所幻化的妖，大概永遠無法成為神靈的一員。
    “您並不是一位合格的神靈呢，晝神大人。”
    少年的麵容漸漸隱去在霧氣中，白衣黑發的神靈忽然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瓶子裏的酒，明明是甘甜純淨的夢泉。您為什麼會喝到苦澀與疼痛呢？
    “老實說，晝神大人，喝到夢泉之時，您為什麼會說，這酒就是永生呢？”
    您會怎麼回答呢？我很期待啊。
    自我欺騙，就是您所認為的永生麼？
    兄長大人，您很久沒有回來過了呢。
    是誰？是誰說話？
    四周一片混沌，不見絲毫光亮。如同天地還為分離之時，他居住過的地方。
    怎麼？我們到底分離了多久？久到兄長大人，已經忘記我了嗎？
    可是我該怎麼辦呢？我沒有一天，能夠忘記兄長大人的模樣。對啊，被您扔下的我，怎麼可能會忘記您的模樣？
    冰涼的手忽然掐住他的喉嚨，混沌中的聲音如同鬼魅，指尖用力按下去“真想就這樣一下子，跟兄長大人道一聲永別。”
    “可又有什麼用呢？”他的兄長大人是神靈，不老不滅。“到底，有什麼用呢？”
    力道慢慢消失，扣著自己的手被收回，麵前黑衣白發的男子轉過身去。
    即使你會丟棄我，我依然認為你是對的。我還真是······沒用到了極點呢。
    “為什麼不選擇自己成為神靈呢？”你一個人去變成永生的神就好了，為什麼要拉上我？“我更希望變為灰燼，自由自在。”不用困在牢籠中，也不會因為經曆的時光太過漫長，而慢慢忘掉一些事。
    身後的人發出輕微的咳嗽聲，用不可置信的語氣問：“所以，你是說，你寧願變成灰燼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