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篇 青木篇終章之三 艱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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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軍似乎已經習慣了陰雲密布的日子,自從國都拔營以來,時至今日雲層不曾散過。人們仿佛已經遺忘曦陽之模樣,更不要提溫煦照人的感覺。因此當牛夔大鼓再次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有驟雨將至的錯覺。
第一場戰約極其慘烈,不僅新兵為之膽寒,就連久經沙場的老丁們也噤聲而立。反觀九黎雖也眾人哀嚎不已,傷己亡者,卻絲毫無膽怯之人,他們已經司空見慣死亡,死亡來說對於他們不是終結,而是解脫。
血跡與肉碎還灑落在戰場之上,那些發烏之處默默訴說著昨日之慘烈。陸吾之名已經由神篆傳遍大域,不過數日時間。玄鳥部落之傳鴿在半日之內飛遍大域,那也快不過人言。各國各族均立即張榜檄文,歌頌這位因維護女媧大神之名而戰亡的英雄。司陰國境內竟傳聞以陸吾回歸神位,仍守護著大域黎民百姓為名,迅速開始建立神廟於他。
而那無名少年卻連個名字都未留下,九黎之族於十歲弑父之後方能得名,此子由厲狼撫養成人,他卻拜厲狼為兄以此避開族規,也正因為如斯,他無名無姓,九黎之人也無心去紀念一個死人,他的屍體很快被其他猛獸撕扯個幹淨。
第二戰尤為重要,當第一戰平局的情況下,第二戰無論九黎或者聯軍都輸不起。聯軍著大巫團日夜祈福,誦念之音連綿不絕。此音如同魔音一般環響於每位將士耳際,當人群在極度絕望之際,總希望找到本心寄托,在第一戰陸吾慘死之後,對於那些心靈創傷之人,最好的寄托便是信奉女媧大神,女媧大神之神名竟在軍中傳開,深深的烙印在每一個人心中。其深遠影響,直至日後方顯現出來。
無論如何,第二戰如期而至。在第二戰派誰出戰的問題上,眾國各族討論甚多。有認為應該派蚩尤上場,將力牧留在最後。有說先應讓力牧上場贏得此次勝利,而後最後一場無論輸贏,聯軍都占有主動。誰也沒有提到任何實質性的事實,每一個人看向蚩尤之時,就如同看待一個必將死去之人。無人認為他能以一個沒有祭出本相之人,活著從戰場之上走下來。
阿歡倒也不急不躁,該吃吃該喝喝,顯得尤為沉著,他心中自知有可能在九黎手下走不過一個回合,隻是血液之中那股莫名獸性,讓他反而渴望著決戰,一股強烈的戰意支撐著他。而與此同時在力牧權衡再三之後,決心親赴戰場拚死攫奪一場勝利。
當力牧那矮小的身軀走出陣營之時,仿佛每個人都看見一座巨峰背影緩緩前行,在定睛看時卻又是那個枯瘦矮小的背影。力牧走的不快,隻是他腳下的路不停的在前方鋪平那些坑窪之處。
對方九黎陣營也緩緩走來一人,塵煙漫起,竟也是位身材矮小之人。力牧朗聲道:“黃土域贏土國力牧在此,敢問來者何人?”對麵之人怪笑道:“力小兒,許久不見,你那土性子脾氣倒也沒變。隻是不知這手下真章,有沒有退步啊。”
對麵來人竟是一老嫗,枯瘦的手指蓄著長甲,身披一件獸皮長褂,雪白頭發隨意散在肩頭。隻見她佝僂緩緩行來,仿佛閑庭散步一般,隻是力牧看清此人模樣之後,登時全身緊繃,拳頭不自然握緊,頭上竟覺有些許汗意。
他回話之時,不覺喉嚨發幹,沉穩如他也竟也有了些許顫音;“鬼母,你竟在九黎。”鬼母桀桀笑道:“你們幾個小輩都還沒死,老身怎麼舍得升天?這花花世界老身倒也苦苦留戀呢。”
力牧說道:“你並非九黎中人,又何苦來淌這趟混水?聽小老兒俺一聲勸,你好容易逃出東海,且收了殺心好生去吧,莫要再造殺孽,天也不容你。”鬼母陰沉道:“當初爾等卑鄙小人封印老身在那東海海底深處,有可曾奉勸老身一句好生去罷?今日老身若是聽從於你,日後還不定又是何番情形,待到爾等緩過手來,再將老身封鎖與那冰冷寂寞之所麼?”
話語為盡,隻見鬥大一隻拳頭已經在鬼母瞳孔之中迅速放大到了麵前,那拳上白毛竟根根立起,鬼母也不慌張,手上不見動作,麵前便張開一張絲狀力網,試圖將拳頭阻在身外。隻見那拳頭頓了數刻,仍是狠狠砸在鬼母臉上,登時將她砸出數丈。
鬼母站起身來,嘴角流出血跡竟是紫色。隻聽她笑道:“三十餘載未見,力小兒仍是這麼急不可待呢,不過你這黃土功精進不少啊。”
隻見對麵塵土散去,力牧早已不見蹤影,站在原地的竟是一白毛大猿。身高數丈有餘,俱身白毛披散落地,隻身後如同鐵鞭之尾竟是蛇身,尾部一隻猙獰蛇頭吞吐蛇信。白猿口吐人言,竟是力牧聲音。
“鬼母,當年你做出滔天惡行,殘殺四百七十九名幼子,三千五百三十四名身孕女子,才有那東海封印之事。勸你早早束手就擒,跪於女媧大神之前日夜懺悔,或許能保住一命。”
鬼母仰天長笑,那笑聲如地獄淒鬼一般響徹戰場,隻見她那拖地皮衣中緩緩滑出一條長尾,雙腳早已不見蹤影,再看她臉上已經麵目全非,頰間結出蛇皮鱗片,由她背後又伸出四隻似手似爪,竟長達數臂,爪間如刀刃般鋒利,而前臂也伸出數尺,隻是依然有手掌指尖。隻見那長尾見風便漲,幾個呼吸之間,便有丈逾長,其上隱約可見劍痕刀傷。蛇尾撐起鬼母竟與白猿等高,再看鬼母瞳孔如同蛇目充滿眼眶,紫氣迸發咄咄逼人。
聯軍諸人有眼尖者,發現老嫗本相化成如此模樣,無不驚懼,有見多識廣者無不驚恐萬分喊道:“鬼母!鬼母!”奢比屍喝止道:“休得喧嘩,自亂陣腳!”一邊也不多說,隻是看著場中局勢。相傳鬼母本相乃是九嬰,上古天地孕育之凶獸,隻因修煉有違天理之邪法被封印東海不知名深處,不知怎的竟到了九黎營中。奢比屍隱隱覺得九黎背叛青丘,並不是表麵那麼簡單,隻是喧鬧聲中,他一時抓不住頭緒。
鬼母笑一了一陣,咬牙切齒道:“想老身那百子大法幾近完成,若不是被爾等撞破老身行功之時,又豈能讓爾等縛了老身去?又豈能受這麼多載深海之苦!今日便是老身複仇之日,而力小兒,你項上頭顱便是老身案上酒樽!”
言語間隻見她背後四臂齊齊朝力牧紮去,而下身蛇尾同時向力牧腳間狂卷。力牧雙手一並,嘴中念念有詞,身前土地仿若活過來一般,豎起一道土牆。那刀刃四臂衝刺在土牆之上,登時將土牆刺成幾塊。蛇尾將土牆掃落一邊,而力牧早已失去蹤影。
鬼母嘴中喃喃有詞,六臂伸張開來,隻見她身後土裏突兀伸出一隻猿掌,抓住鬼母身後長尾!鬼母並不慌張,隻將長尾猛地提起,竟將力牧從地底甩至半空,待到力盡,便將四臂快速刺去。力牧在空中心道不好,手結一印喚出周身土甲,身形在半空中穩住,大聲一吼,雙臂便向鬼母頭上掃去。這一掃也不知有幾萬斤之力,臂風竟將周圍石土帶的飛起!
鬼母見他來勢凶猛,倒也不敢硬接,側身打出數道力網,方將力牧雙臂接住。鬼母隻聽得腦後惡風忽起,待到想躲之時,為時晚矣。力牧尾部蛇頭早已張開巨口,咬住鬼母頭顱,一用勁便咬個粉碎,紫色血塊混著紅白撒了鬼母一身。
聯軍營中高聲歡叫,很多人歡呼雀躍,想不到力牧勇猛如斯,竟能將鬼母一舉拿下。隻是眾人呼聲未落,隻聽得力牧大吼一聲,那鬼母背後四隻刃臂張起,竟將力牧左手手掌紮了個透亮,左腿也同時受傷。待得力牧退出數丈,再見那鬼母竟從肩頸間伸出八隻長頸小頭,其上麵容都依稀得見鬼母模樣!
八隻頭均桀桀怪笑齊聲道:“想不到多年不見,力小兒倒是未曾落下苦功,一身黃土功精進不少啊,來來來,讓老身再會會你這一身橫練的本領可能擋住老身的分風刺!”力牧咬牙不答,手掌與腿間滴血不止,隻見他兩目一張,精光四射,身周結出厚厚土甲,將他裹在其中隻露出雙目。
鬼母也不絲毫不敢怠慢,口誦念詞,竟在其身四周吹起莫名邪風,那邪風越刮越快,很快形成四股旋風,鬼母伸手一指,那四股旋風竟如生出耳目一般朝力牧刮去。旋風很快擋住力牧前後左右,緩緩朝力牧逼近眼見便要把力牧絞殺當場。
力牧單膝跪地,手掌朝地上猛得一拍,手指用力縮起,隻見地上騰起一隻由黃土泥石凝成的土龍,迅速將力牧環繞其中。再見那四道旋風竟不能寸進,隻是不停刮去土龍身周泥土。力牧凝神大喝一聲,那土龍猛的暴漲四尺,竟張口將四道旋風吞下!隻見力牧按住土龍頭顱,將土龍緩緩按回土中。
兩營中人隻聽得一聲悶響,再看力牧周遭方圓幾裏之內竟如同被巨刀狂劍劃過,泥土混著草皮張開大小不一的口子。此時鬼母遊動到力牧近前,長尾攜著颶風朝力牧腰間卷去,將力牧卷個正著,猛的發力將力牧勒個粉碎。
還未待眾人醒過神來,隻看見地上空餘一堆碎土爛甲,力牧早已不見。鬼母冷笑道:“你當這土遁功次次都能救你性命麼?”說完跳起到空中,六臂掐訣使力,不知做了個什麼法術,隻見戰場之中泥土翻滾不已,如同地底有一巨鼎在熬煮大地,令戰場之中如同開鍋一般沸騰起來。
片刻之後,隻見一道身影從土中飛出,頃刻便到鬼母頭頂。力牧灰頭土臉渾身土甲不全,雙手握拳便向鬼母砸去,鬼母也不硬接,身形一墜便逃開力牧一砸。力牧雙腳在空中一踏,仿若踏在實地一般,竟然淩空轉了個身,繼續朝鬼母砸去。
鬼母冷哼一聲,六臂擋在身前,蛇尾聚成槍形朝力牧胸口刺去。隻見力牧在空中突然一縮,竟還原老人之體,蛇尾就此貼身而過,紮了個空。此時力牧借著空隙,伸手將鬼母從半空釘到地上,身形未緩,竟帶著鬼母直鑽地底。
這一切從鬼母生出八頭直到力牧將鬼母釘入地底,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便紛紛站立不住,功力不深者跌掉在地,再站起身來觀看之時,場地之上早已麵目全非,眼睛剛剛適應鬼母騰空,便又得見力牧與鬼母紮進地底。到此時唯有為數不多的功力精深之人,方能跟上力牧與鬼母動作。鬼母層出不窮之招數雖令眾人目不暇接,但是力牧以數丈之體,轉化之靈活,身手之矯健則更讓人欽佩不已。
這兩人積怨已久,年歲均早過甲子,此時展露戰力卻無人膽敢小覷。隻聽地底如悶雷一般不停傳出聲響,餘震索索落落讓人站立不穩。直到下一刻,戰場當中如同被巨雷炸開,兩人身影方顯露出來。
此時力牧恢複巨猿模樣,隻是尾部早被扯斷,隻剩下半截蛇身耷拉在身後。鬼母這邊,長尾翻滾出一道長口,不停有紫血不盡,八頭之中被生生擰斷三個,垂在胸前更顯怪異。鬼母也不多言,隻看她手中一翻,祭出一隻紫色骷髏頭,隻有成人拳頭般大小,上刻有無名神篆若幹,陰陰笑道:“力小兒果然長進不少,隻是不知能不能接我這子母生殺珠一記。”
力牧瞠目咬牙道:“當初你為祭練此珠,造下滔天殺孽於贏土,先王親至欲屠你於東海,隻先王有好生之德,這才著吾等將你鎖在那東海海底,未曾想到你逃脫之後,竟然又犯下如此令人發指之罪行,今日留你不得了!”
鬼母也不廢話,隻將那紫色骷髏頭往空中一拋,便見那骷髏頭遇風便長,幾個搖晃之間便蓋住了半邊天,猙獰骨口一張,朝力牧吐出一股濃厚紫霧。力牧知這紫霧之中必有蹊蹺,虛晃一招便朝地下鑽去,鬼母見狀哈哈大笑:“名譽天下的力小兒,不學那高高在上的黃龍,今日總做這鑽地的老鼠,實在可笑!”
說完鬼母單手一按,隻見那一團紫霧夾著腥風便朝力牧刮去,如影隨形,一時間力牧竟甩不掉。再看那地上竟也滲出絲絲紫霧,鬼母為防力牧再次遁地,竟然將戰場之中土地之下布滿紫霧。眼見紫霧迅速擴散,卻不見淡薄。聯軍陣營眾人遠遠往著那團紫霧,有人便已頭暈目眩,紛紛大驚,僅看一眼便已有如此毒效,若是沾上一點半點安有命在?
鬼母得意之極,倒不急著用紫霧將力牧包圍,偏偏將那紫霧環繞四周做出囹圄之形狀,方慢慢收緊。看那力牧在裏麵上躥下跳疲於奔命,不由覺得自己這三十餘載的羞辱苦難,到此刻算是有了一點小小的補償。
正當她想聚霧殺敵之時,隻覺心口一涼,再低頭看時竟有一把綠色劍刃透胸而出,登時控製不住那子母生殺珠,隻見那珠子須臾間恢複原狀,從空中落下滴溜溜在地上亂轉。她長頸回頭一望,隻見力牧早已恢複成人身,周身綠枝環繞,隱在其中竟無半分氣息發出,手上正伸出一根樹枝般的短劍,穿心紮過鬼母。再看霧氣之中那個力牧早已化成虛無。
鬼母隻覺體內木行之氣亂闖,已經動彈不得。隻聽她絲絲說道:“你,你……。。老身竟還是小覷了你,原來你早已修成雙行之體,身兼,身兼土木兩氣………。”力牧單手一翻,隻見從地底鑽出兩隻巨手,一隻巨手由土石凝成,而另一隻分明由樹根交錯盤成,巨手探上前來,將鬼母夾在掌心。
鬼母八隻頭垂在肩邊,氣如遊絲般說道:“你………。你不能殺老身,老身與你家先王……”話未說完,巨手一合早已將她夾成肉泥!力牧心中默念:“無論你有何秘密,都抵不上你所害天地性命,既然先王仁慈,這殺孽就由俺力牧一人承擔!”
半響,力牧落回場中,左腳一踏,登時將那紫色骷髏踏個粉碎。搖晃中,他覺得自己踩在雲端一般,眼前早已模糊不清,憑著自己毅力緩緩走回,他早已聽不見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也聽不見那震天的牛夔之鼓音,他隻覺得太累了,累得想要一睡不起了。
奢比屍難耐心中激動,捏了捏袖中青帝回執,上麵四個字;“見機行事!”早已刻在他的心中,他幾步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力牧,輕輕在他耳邊說道:“定不負牧公!”
力牧微笑著,早已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