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明燈天下灶,萬頃清流陽春水 (2)夢回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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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聲明,本小說純屬虛構。
黃昏落盡,她踏上甲板時,乘客擁擠不盡,前後不著,船上的小姐向她身後不斷鞠躬,雖說在這人多嘴雜的遊船上碰上幾條大魚並不稀罕,有的盡是被肉欲掏空精神的酒囊飯袋,她還是好奇是誰被她們鞠躬,到底是哪個風華絕代的公子?
“姚某人謝過,但分內之事,還是不麻煩姑娘們了……”那是一個極好聽的聲音,在知性的口吻裏兼著些古韻的優雅,讓人心裏舒服。
咦,身後是誰?不是那些膚淺的二代……有這樣聲音的人,絕不是……不斷用高估來激勵著自己的車堇……
她好奇的轉回頭,想看一看聲音的主人,在熙熙攘攘裏注意到的那個極好看的存在,那位自稱姚某人的公子,在商羈差忙的雲裏霧裏高貴如一道淡粉的流霞。
他的裝束,和這裏大多棉襖加身的商務人員都不同,一身南國的絲綿大衣垂到腳踝,使步伐看上去小心謹慎,袖口和領口繡著銀線,腰佩花囊,在徐徐的晚風裏飄來淡雅的白檀香,衣袖翩躚。淡泊的月亮在他的身後閃耀著,交彙映在一頂流光溢彩的絲織紗帽,在皎皎的海月下銀中透紫,當杏花落瓣般的夜露飄旅到他杏核似的臉頰上,將他麵上最後一點紅暈掠走後,隻剩下不食五穀的杏花般芳容仍在四溢,那息不殷的香寒。
香裏有一種脫塵的氣力,是不肯溶於空氣裏的,單獨一股的苦澀滋味。在蜜糖一樣的糜世裏,流露出秘而不宣且誌不得酬的清傷,在人流濟濟的唏噓裏,格外勾引他人的情緒,被香裏獨韻的固執與清淨無為所渲染,傳達出一種臆想遠方的感時憫懷,使整個人像裹有一層長遠的疏離,待他走近時,在月光下亮成深藍色的長發,如海上粼粼泛起依稀的閃銀色,用荷葉形的玉簪巧妙的織順在腦後,滑出一流無棱的弧線,讓人無辜看忘了神。
見車堇忘神,那人輕輕走到身邊,寒冷的香氣凜冽如高粱酒,透著硬朗幹淨的香調。
“這位姑娘,可是在因我而思誰?”他捋了捋袖袍,用清澈的沒有雜質的聲音娓娓道,“那麼那故鄉的人,一定也如此思念你。”
“不,沒事,沒有的……”車堇一時語塞,不過,在物欲的世界裏,女人隻顧麻將,男人隻顧職場,想想的確是沒有什麼可以值得思念的了。
“姑娘何必客氣,即使是航足多年的人,有哪一個不會睹海思人?何必強作歡顏,白白辜負了家鄉的眷人。不如識個朋友,路途遙遠,也好互相有個照應。”那人吐字清晰的說道,在殷勤的表象下,倒也不像是風流的富家公子,從他誌在千裏的眺望裏,似乎也能品出幾絲辛辣棘手的擔當與坎坷。
“謝謝,你叫什麼名字?”車堇走到船舷邊,望著他的深瞳被刺眼的銀月幾乎凝成了冰點。
“在下姚某,單名一個芳字,加冠年題字香英,不知姑娘是?”姚芳流水快意的說道,從他深不見底的明眸中,車堇尋到了第一縷不含雜質的笑意,笑得沒了年代。
“我叫車堇。”車堇皺了下眉頭,指著姚芳那一身厚大棉袍說道,“你為什麼穿的這麼複古?是在COS嗎?是船上的活動?”
姚芳麵對種種疑問,隻是淡淡一笑,“姑娘說的是,鄙人去的久了,等再回到故土時,已不近世事了。”
“裝的還蠻像的樣子,說話不用像COS那麼拘謹啦,我見過隨隨便便多了,這樣知禮守法突然有點不習慣耶。”車堇隨意的擺擺手。
“鄙人會重新學習明土的禮節,請姑娘不要怪罪……”姚芳輕輕低頭,等等……
慢著,你說啥?明土?這是明前期蠻夷島國稱呼中國用的啊!車堇有些不敢相信,就算他隻是在COS,可那認真的表情,倒真像是明朝來的……開,開什麼玩笑!
車堇想試他一試,便用手托住腦袋,裝說道,“我水土不服有點迷糊,現在的主子是誰?”任憑哪個現代人不會站在2016年還說是明朝吧?隻見這大哥把手一拱,“自然是建文帝了。”但凡打出這姿勢要不意思是今天精神病院沒關門我出來了你自便,要不然就是……哪裏有會站穩腳跟說話的精神病呢,所以……
好了,確定了,人生中第一次邂逅就這麼交給古人了……
就在車堇想開口時,船上的燈突然熄了一大半,隻剩下幾盞白色的夜光燈,和月光紛迭打在他的麵頰上。
“等一會回去就搶不到食物了,下去吧。”車堇擦了擦臉上的海水蒸汽,望向船裏燈火通明,“裏麵有自助餐,有舞會,總好過外麵冷。”車堇轉過頭,卻見姚芳再一作揖,“姚某已經托人辦好了官差憑證,就不麻煩車姑娘費心了,謝過車姑娘!”
車堇哭笑不得的問,“什麼證件?”姚芳掏出一張船票,“和你們相仿的證件。”
原來姚芳裝成的是個不小的官,難怪之前那些服務生會對他那麼尊重,在這條載滿中國貪官前往美國的船上,人們都是一邊想要權利,一邊又盡可能拋棄權利,一方麵渴望別人的尊重,一方麵又希望不要被人認出來。
姚芳啊姚芳,你從明朝到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來,到底要來做什麼?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想要到你們古代去!毫無遺憾的離開這個令人生無可戀的虛偽世界!
船中大廳,蓮花包形的水晶吊燈照著優雅牆壁的金色輝煌,藍色的海浪映在窗外一波一波的吹來涼爽的海風,室中的煙酒茶糖,各色牌桌遊戲一應俱全,人們或執著香煙酒水,或攪著加糖的咖啡,在台球桌的四周或立或站,互相致意,心懷鬼胎。
車堇拉著不合時宜的姚芳從甲板上走上來的時候,那些人的臉上毫無笑意,充滿鄙夷,因為沒有人,會在室裏穿著如此拘謹,像姚芳這樣正襟危坐,懸梁在頂。
“你看那個呆子,不是短根板啊它就是少根筋,放著免費的菜不要就在那一個人呆坐著。”幾名時髦女郎站在桌邊議論著,其中一個賣弄風騷的走到姚芳麵前,“帥哥,跳支舞嗎?”
姚芳忽的站起來,翻手作揖,“謝姑娘舉薦,姚某幸不辱命。”
在所有人哭笑不得中脫穎而出的姚芳,在鋼琴曲裏像一隻輕快灑脫的飛燕,在大廳中央的空地上舞了起來。
此時盛菜回來的車堇正好看到這一切發生,呆呆的望著……
起舞的姚芳時而做出憂傷痛飲的樣子,時而在徘徊中拂著想象中的琵琶,數十種貴族古器,數不清百轉千回,神情專注,手法純熟像演練過千百遍,令人難以置信空手的他竟能將空氣化為一種又一種熟悉的器具,通過在虛無裏耍的快意,耍的如春風自在的舞姿,美輪美奐的虛幻呈現在人們眼中,通過嫻熟的舞姿,好像讓人們夢回了遙遠的十五世紀,夢回了那個建立在青花瓷與絲錦之上的皇城金陵。
車堇記得,這大概就是現代早已失傳的明朝雜耍,一種不借助任何道具,就可以逼真做出動作的舞蹈,非有器,有大器。
人們看直了眼,不約而同的把鄙夷轉為欣賞,再有欣賞轉為掌聲雷動,在人們的叫好聲與他的動感相協同的時候,突見他雙手劃過流暢的線條,從腰下模擬出一把長長的寶劍,二指彈上,神情專注是琢磨與端詳,再將袖口一抖,有劍鞘在空中劃過一條流暢的弧線劃入他的另一隻袖管裏後,劍鋒所指,仿佛有百斤的巨鼎有威武的石人在空中為他伴舞,隨他利劍出鞘而進,彈劍而退,鋒芒過境,人群皆畏,在一吐一息間有著誌在千裏的磅礴,有著慈悲為懷的普度,有著癡心一片的仰望,有著落第複鄉的寂寞……把百感交彙在千儀,欲風情而萬種,曲落劍收,萬器皆空。
果然如車堇所料,來上那麼一出的姚芳,被各大名門少女拉拉扯扯,好一番折騰直至深夜,車堇因為太過無聊,就倒在窗邊的搖椅上靜靜的睡了。
——☆——車堇的回憶——☆——
“副局,您慢一點……”那時車堇正在書房,忽然聽見一陣慌亂的腳步,幾個年輕的公務員扶著身寬體胖的車副局車景軒,即車堇的父親,W市有頭有臉的人物。
“我慢不慢不要緊,要緊的是王廳那邊,你們一會再回酒店看看,王廳那邊有什麼需求,盡可能的給他從市區就安排了,晚上你就住那明天好陪廳裏人到規劃區參觀時別麻煩人家等。”車景軒的口氣裏酒氣熏熏,一邊脫下大衣一邊忙著吩咐道。
“您說的對,我這就去安排,您先休息,養著點精神,明天工作才順利!”幾個下人七手八腳的開始忙活,開燈的燒水的開電視的揉肩的倒水的一條龍……
“我來就行,你們去忙吧!”廚房裏,車堇的母親端著壺走了出來,看到了穿著襯衣癱倒在沙發上的副局,揮手讓這些人都出去。
“怎麼又醉這麼大?你這歲數的還跟他們拚什麼?”她走過來,坐臥在景軒的身邊,用熱水灌醒了醉的就差休克的他。
“哈,”景軒抹了下嘴唇,“省廳的酒簍子下來視察,不陪好了能過關麼?就這我還是在洗浴中心緩了緩才到家的啊!”景軒咬著後槽牙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用餘光瞟了一下下樓的車堇。
“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裏?”景軒冷訓道。
“同學的生日宴,沒輛好車怎麼有麵子?我說我那破車也蠻舊了,換輛新的吧!”車堇一邊瞟著手機上的時間,一邊說。
“對長輩說話的時候把那機器給我關了,沒點規矩!”景軒側目了一眼,不在乎的笑道,“不過是小丫頭片子之間過家家而已,意思一下就行了,要什麼好車?”
“我們家哪裏比他們差?”車堇不滿的嘟囔道。
“我們跟她們能一樣嗎?你爹的錢是這麼好花的嗎?現在形勢讓人吃緊,我哪裏敢有那麼多閑錢給你!”景軒嚴詞,指甲蓋敲在玻璃板上敲出脆響,“這兩年省廳帶人撈了幾票狠的,這事一旦露餡,上麵連招呼不打直接除籍!要是查起來的話,這個敏感部門與我,絕對逃不了關係,現在想下賊船恐怕是為時已晚。”
“這麼嚴重,那我們怎麼辦啊?”車堇跑下樓梯,到母親身邊,她母親攥住景軒的手,“那,老車,我們該怎麼辦?”
“婦人家子生性張揚,我可不敢僥幸讓你們花我的錢,這事熬久了準得出,不如趁早訂票讓你們去美國,等我幹滿這一屆也托關係走人,到舊金山和你們母女彙合,以免留在這鬼地方夜長夢多。”景軒快語道,“明天等陪省裏的人的時候,順帶著問問情況,不能白讓這幫酒簍子喝咱局裏那麼多酒。”
“那美國有什麼好的,連桌麻將都沒的打……”車堇的母親閑話道,“讓咱們的女兒先過去,我總要跟姊妹們道個別。”
“我不反對。”景軒站起身子,一邊解開襯衣扣一邊往臥室走去,“還有什麼好的?等關起來了,知道厲害了就有好的了,誰想?”隨著臥室關門,景軒又道,“那邊的高幹子弟不少,你去了應該可以湊上桌。”
由此,便發生了故事開頭的那一幕,此時的車堇,正倒在船上舞廳裏的躺椅上,時間很晚,人們對姚芳漸漸失去了熱情,便散去了。
“姑娘,醒醒了,睡在這裏,不怕會著涼麼?”姚芳軟糯的聲音回響在耳邊,車堇昏昏沉沉的醒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很晚了嗎?”
“是的。”姚芳提氣道,“閑來將姑娘你的夢探過,原來,你離開你的國家,是為了離開那些討厭的人。”
車堇愣了一下,半晌才說,“你會通心讀夢?”
“在大明,這並不算什麼稀罕的。”姚芳坦然的說道,就像聊家常一樣。
雖然車堇早就聽說明朝儒道兩教交錯盛行,修道可卜人,修儒可識人,這雙修者就可通心讀夢,隻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明朝的活人啊!
“原來這樣,那你們那個世界,還真是令人向往,能夠知道別人的心,就不會一錯再錯,錯到連自己的底線都賠進去……”車堇話語裏有淡淡的恨意。
“既然這樣,那麼車姑娘願不願意隨姚某前往,到我們大明。”他毫不顧忌的說道,一下急了好多,難道他穿越到現代,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可是大明已經不存在了,我不是騙你。”車堇搖搖頭,本料想姚芳應該會發狂到歇斯底裏吧?
誰知姚芳依然麵色溫和,“是的,在這個世界,大明當然不存在了,但在這海上的某道經緯,我大明依然是存在的。”
“你在說什麼?”車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我們的皇帝是建文帝,六百年前的靖難之役後,兵敗的建文東渡大海,到這茫茫沒有盡頭的海平麵上,遇到了媽祖的使者,使者認他是大明的真龍,帶他到了世外桃源一樣的礁岩島,這裏雨露充足,資源自給,地勢平坦,氣候溫和,物種多樣,具備比金陵更好的生活條件,建文帝就在這裏,與他的子民建立了一個不同於他皇叔的建文大明,千百年後,原來的大明早已化古,島上的大明卻憑借真龍之氣,依然繁衍不息,而當年的建文憑借真龍之氣與本地的媽祖之氣,延年益壽至今依然是青年麽樣。”
“那你為什麼要到這裏來?”車堇問道。
“姚某奉建文帝之命,前來接一個外麵世界的人,到大明去,陛下希望知道外麵世界的情況,前提是那個人必須自願,你既然煩厭了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就到那裏去吧。”姚芳友好的提出了邀請。
即使是到了舊金山,也不要妄想能夠融入洋人的世界,依然是生活在華人的圈子裏,被爾虞我詐所困擾著,這一點,船上的所有名族子女,都應該是明白的。
“我們要怎麼去呢?”車堇問,這海上兩邊不著,人煙全無,那大明到底在哪裏?
“跳下去。”他笑的麵不改色。
“啥?”
“跳下去,會有點不太好受,如果媽祖可以接受你,等你醒來的時候,就會到我們的世界,如果媽祖無法認同你,並不允許你到我們的世界去的話,你家中的人,可還有放不下的?”姚芳不食煙火一樣淡淡的笑容下,仿佛洶湧著深藍色的暗潮。
“哪裏還有什麼放不下呢?即使是至親,白白把我扔到這麼個鬼地方,連個電話都不想接!”車堇賭氣之下,一腳踩上舷梯,就要摔下去時,回頭看到姚芳,他笑的那樣燦爛,好像在鼓動自己,等等,我衝動的啥?
沒等車堇反應過來,就已失足墜下。
……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清新無塵的空氣中,雨後青草的芳香彌漫在心底的每一個細胞,舌根啃在草皮上的動作雖然不雅,但口中充滿的是都是微苦的甘甜。
穿越成功了嗎?
揉了揉眼睛在草地上坐起來,抬頭望見的是銀鏡一樣清光閃閃的藍天無際,奶油一樣的雲朵看上去真誠可愛,眼前的視野良好,在山坡上俯瞰著藍白條的秦淮河水穿城而過,瀲灩如碧,清澄如洗,一座古樸的城市裏遊人如織,長長毛驢的隊伍在城門前排起了長龍,幾縷若有若無的炊煙與雲霧交彙,氤著文明的刻痕使未知是那樣的清爽而遼闊。
心底沒由來一股激動,這就是大明,洪武盛世後的大明,眼前的就是它的皇城——金陵!盡管不是中國的那個大明,自己也根本沒有穿越,但建文帝逃到了這裏,經過幾百年致力於改善環境的善舉後,如今的新金陵在繁榮上甚至有著與南京媲美的可能。
與現代影視城裏見過的那些高大威武的建築都不一樣,金陵的城池很小,很幹淨,裏外透著精巧與細膩的麽樣,街道兩旁一棟棟二層的木樓,樓下就是他們的貨攤,醃肉與絲綢琳琅在一排排不盡的人潮邊,給人以賞心悅目的顏色美與藝術美,送貨的驢子與吵鬧的商客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到處都充滿著辯論激舌與酒醉劃拳的聲音。
進城不久,與官差激烈討論一番的姚芳就領著一隊士兵走了過來。
“陛下要在建文宮見你。”很冷的一句南方話,不帶任何感情的冷軟。
就要,見到那位傳說中一身謎團的建文帝了嗎?車堇對這一切,自然是滿腹的好奇,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這一切的締造者,時差不適帶來的疲憊早就一掃而光了。
在晨曦灑滿城市,鍍上金色輪廓的那天早晨,六百年來第一個外界來的人,正朝著建文的宮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