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大約一百多平方的精裝公寓，寬敞的客廳與餐廳連成一體。暗黃色的雕花壁紙，牆上掛了幾幅代表四季的油畫，濃重的色彩與流線型的酒紅色真皮沙發放在一起，卻絲毫沒有不協調感。天花板和落地窗之間的一個夾角中裝著一台空調。它正在低低的嗡嗡聲中悄悄運作，綠色的小燈一閃一閃地跳動，一陣陣幹燥的涼風從它的風口吹了出來。
    厚重的深色窗簾並未拉起，隻是隨意地拉到了落地窗的兩側。帶了幾分炙熱的陽光彈跳著灑落進來，外麵天氣正好，傍晚的天空是令人愉悅的矢車菊藍。深深淺淺地染上夕陽的金色和紅色，連帶著鍍上金邊的雲。
    牆上的金屬掛鍾上，黑色的指針指出了此刻的時間——6：57p。m。
    一個青年男子懶懶地倚在沙發裏，黑色的發絲一絲不苟地梳好，身上穿了件看不出品牌的普通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卡其布褲，都是整整齊齊、沒有褶皺的。一部大屏幕的智能手機擺在他手邊。男子扯了扯稍顯短小的衣服，漫不經心地看向沙發對麵的液晶電視。
    甜美的女聲從兩旁的立體音箱中傳了出來：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晚上好。現在即將播出的是晚間新聞，我是主持人……”
    先是一段無趣的客套，然後便照常進入為時兩分鍾的廣告時間。各種由二流明星代言的飲料或食品廣告開始循環播放。
    不遠處的紅木餐桌上擺放著的咖啡機到了設定好的時間，自動開始了無聲的運作。Cubita的手工研磨咖啡在精致的銀色金屬咖啡機裏翻滾，苦中帶了幾分酸澀的味道絲絲縷縷地飄出。
    男子動動鼻子，稍稍舒展了眉頭。顯然是這極具裝逼氣質的咖啡香取悅了他。
    “……直至今日中午十二時，上海市及周邊地區將正式進入今年的第五季節。據氣象局傍晚六點時傳來的數據報道，閔行、七寶、奉賢等區域氣溫已經開始有了明顯的升高，天氣陰轉多雲。
    今年我國的第五季節到來時間普遍比去年晚了近半個月，氣溫變化速率也比去年同期增長了百分之五。一些權威的氣象學家認為這也許和我國今年實施的一項新的環境政策有關……”
    “滴滴！”
    是咖啡煮好了。男子隨手拿過玻璃茶幾上的遙控器，關閉了電視。客廳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馥鬱的香味彌漫到所有角落，他拿著手機起身，另一隻手拍了拍褲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走到桌邊。
    紅木的桌邊齊齊地倒扣了一排形形色色的咖啡杯。厚重的瓷胎昭示著它們不凡的身價。做工細膩的白瓷上，精致得如同藝術品。或是鍍了細細的金邊，或是用顏色繽紛的陶片鑲嵌，或是用清淺的淡彩描繪出圖案。彎曲輕盈的杯柄線條流暢，與內側杯壁上的古老紋樣相得益彰。
    深棕色的液體冒著熱氣傾注入一個杯中，男子站在桌前一隻手端起咖啡杯，另一隻手拿出手機。隨著手指的滑動，屏幕亮了起來。屏保是張普通風景照，像素挺高——瓦藍的天空下佇立這一座宏偉的白色建築。他快速的輸入密碼。
    下一秒，一個電話緊跟著打了進來。
    沒有顯示聯係人，隻有一串並不符合常理的號碼。
    18961897。
    男子掃了一眼，麵無表情地放在耳邊接起。
    上海·外灘。
    傍晚的外灘人流如織。
    行色匆匆的白領穿著規規矩矩的西裝、套裙走在微涼的晚風中，準備搭乘各種交通工具回家。三三兩兩的遊客踏著夾腳拖鞋，討論著吃晚餐的好去處。不遠處的餐廳和咖啡館裏的客人開始多了起來，食物和飲料的味道夾雜著人們的交談聲和汽車、遊船的鳴笛聲傳來。
    商店、餐廳、酒吧門前相繼亮起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路燈閃爍起暖黃的光，整個城市不知不覺間都明亮起來。黃浦江的江水帶來一股淡淡的濕意。從這裏，能夠看得到整個陸家嘴的繁華。
    這是一家剛開不久的酒吧。老板花了大價錢才好不容易租到這樣一個好地方——大部分位子都剛好能夠看到浦東陸家嘴的夜景。
    這樣的地方，酒吧的裝修就自然也不能差到哪兒去——至少得對得起這絕佳的地理位置啊。
    一麵牆一樣大的落地窗擦得幹淨得能反射出人影，泛著金屬光澤的牆紙帶著凹凸不平的紋路，仿佛是有細蛇遊走於牆壁之上。形狀各異的塑料畫框掛在牆上，畫用濃重的色彩配合著誇張的圖案帶來厚重奇異的感覺。
    一些平時八竿子都打不著的東西此刻在這個不大的酒吧裏出現在一起：上個世紀的唱片機和黑膠唱片，不知從哪個地方弄來的羚羊角，抹得亂七八糟的油畫布，一台積了厚厚灰塵的傻瓜機和一把嶄新的電吉他。幾台大小不一的電視機安在它們旁邊的牆上，透過有些油膩的屏幕，依稀可以看出電視上在播什麼晚間新聞。可惜沒人關注。
    叼著棒棒糖的調酒師站在吧台後麵，神色慵懶地擺弄著瓶瓶罐罐。穿著白色絲綢襯衣、圍著黑色長圍裙的酒保穿梭在人群中。
    一個披著大衣的男子斜斜地坐在靠窗邊的位置上，手中端著一杯鮮豔的BLOODYMARY。夕陽的餘暉與酒吧內柔和的燈光穿過晶瑩的酒液，折射出璀璨的流光。他笑嘻嘻地看著來喝酒來約炮的人們來來往往，一隻手扶住椅子，一隻手搭在桌麵上，有一些沒一下地敲打。
    “嘿！帥哥，一個人？”
    洛頤抬起頭，一個穿著卡通T恤的大男生走到他跟前。他挑了挑眉，不做聲。這孩子看上去太年輕了，也不知來酒吧做什麼。
    男生笑笑，剛想接著說話，卻被洛頤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洛頤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指尖滑動接起電話。
    “喂？”
    “……好的，恪，我知道了，聖三一堂對吧？”
    “恩，再見。”
    “帥哥，信、信教呢？”
    洛頤不緊不慢地關掉手機，收回大衣的口袋裏。他端起酒杯輕啜一口，這才正視起麵前這個看起來異常青澀的男生，目光裏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探究。
    “恩？”
    吳績心裏有幾分緊張，不過他盡力克製著不讓它顯露出來。畢竟他也看得出麵前這個男子並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其實昨天早上教授叫他來辦這事兒時，他是拒絕的。本來這種聽上去就不像是什麼正當的事情，隻要是像他吳績這樣正直向上的祖國好青年都一定會拒絕的。要知道吳績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二次來酒吧！第二次！第一次還是在高中同學的聚會上，幾個土豪包了場子。然後他和一群學霸端著加了蘇打和冰塊的檸檬汁，圍在一起暢談人生與理想。
    看著洛頤溫和的笑臉，吳績內心欲哭無淚。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應該為教授對他的信任感到無上的榮幸……
    “你也知道聖三一堂？”
    吳績當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垂在身側的右手也不自覺地握了起來，隻好用力地點點頭。天地可鑒，他活了快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什麼鬼的“聖三一堂”！不過教授說過，無論這個男人問什麼，他隻要負責點頭就可以了。剛才那句問話也是教授親自傳授給他的，說是隻有說了這句話才有繼續和這男人深入溝通的可能……而他的任務就是拖住這個男人，還至少要拖到八點。
    洛頤眼尖，沒有錯過他的小動作，心中泛起幾絲詫異。他麵上不動聲色地接著問道：“那你覺得它怎麼樣呢？”
    吳績聞言一抖，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差點撞上身後經過的一位長腿美女。他顧不上回答這個他本來就答不出的問題，連忙轉過身去道歉。
    美女一身暗紅色長裙，閃耀的施華洛世奇水晶燙石點綴在剪裁新穎的裙擺上。露肩的領口用黑色的線縫了細細密密的一圈雲狀花紋，手中的香檳琥珀色的液體與白皙的頸側銀色的大耳墜因為撞擊一起輕輕搖晃。美女皺皺眉，正要發作，卻忽然一眼瞥見吳績身後的洛頤，撅起的紅唇瞬間揚了起來。
    “洛——”
    “啊，抱歉，Grace。我今晚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先告辭了。”
    洛頤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7：45。他微笑著向這位名叫Grace的美女道歉，順勢拒絕了一旁正要靠過來的波霸。Grace明顯有些失望，不過良好的習慣讓她禮貌的道別，接著轉回吧台附近。她好不容易遇見了這個酒吧的傳奇人物，人家卻偏偏有事要處理，真是太掃興了。
    被兩人忽視了將近半小時的吳績抓著早就沒了空高腳杯的手又僵了一下，手心滲出的冷汗早已變涼。他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有些手足無措地弱弱開口：“喂！這位……洛先生……”為了期末的學分，他吳績豁出去了！
    “恩？”洛頤起身，側過臉來望向吳績，“還有什麼事嗎？”
    “我，我……今、今天的夜色真美！”
    “確實。今天能認識你很高興，再見。”徑直打斷吳績的支吾，洛頤笑著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地快步離開昏暗的酒吧。
    暮色已深，晚風漸漸溫暖起來。相較於白天的濕冷，此刻的溫度顯然更加舒適。不過洛頤知道，第五季節已經到來，今後三十來天的晚上將不再如此溫和，夜晚的氣溫也將持續上升，雖然不至於酷熱，但也絕對能令人汗濕衣襟。
    “聖三一——堂麼？”
    他大步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