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身漂異鄉，夢回故園。離家四年，近一千五百個日日夜夜，在南疆，在戰場，心裏念的想的，除了那一方生我養我的水土，就是那一眾顧我念我的親人。一腔相思化為何物？清淚入愁腸，諷刺……
    回望當時，就算除去了離家的四載時光，整整十二年的兄妹親情到頭來竟卻是如窗紙一般脆弱不堪一擊。一朝情字成利刃，斷親斷義，竟是如此輕鬆。
    輕歎一聲，斜倚著身子靠在車壁上，隔著一道簾外便是我自小親昵喚他一聲“小影哥哥”的人。
    輕言托兄長，對麵九凝峰。
    小小的車簾好像山峰般成了兄妹間無法跨越的隔閡。車內車外淨是兩相長歎，然道心中所想，卻未必盡數相同。
    我執著？看這一對愛侶用情戚切如此何不成全？正手兄長反手情敵，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我如何抉擇……
    他癡念？即使最終得到了我的諒解，等在未來的是世俗的偏見是家人的反對，何況愛人身為皇子，太多的問題需要麵對……
    一直以為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全感，或許是為了四年前曾在鳳祥樓出現過的那名魏姓女子，畢竟當時她自稱三皇子的未婚妻，而且那一日的經曆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誰料，原來最終真正會在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捅上一刀的人竟是……
    情，何以堪？以何堪……
    東方既白，幾天都未闔上的雙眼在一路顛簸中終是墮入了黑暗，又在一路顛簸中被車簾裏透進來的昏黃光線照醒。懷裏始終抱著的，是八百裏加急送往軍營的兵部密函和追魂從不離手的那柄銀劍……
    “聽聞與平祥大軍一戰我軍大勝，龍顏大悅，公孫侍郎之功勞擇日定當重賞。另，近於筱京西餘四百裏之墨渺城外發現我軍一小隊人馬，一幹將士十餘人似曾遭嚴重打擊，除校尉莫追魂現重傷未醒外，無一人生還。望公孫侍郎速速回京處理……”
    若非迫不得已，大哥是不會在我昏迷之際說出這個消息來刺激我的。把我逼醒，他自然做好了一切準備。是夜，從離開床榻到起程回京用了不小半個時辰的時間。我與公孫若影先行上路直奔筱京兵部侍郎府，而大哥和淩逍遙則在稍候與大軍一道啟程。
    “咳咳，咳咳咳……”
    肺裏反上一股寒氣，頂的胸口難受自是一陣猛咳。本來因為有了雪華，漸漸的這身子就開始畏寒。氣急攻心，吐血不是件好事。近夏了，現下身體卻越發涼的厲害。
    “小雅，你沒事吧？！”這幾日斷斷續續都有些輕咳，卻沒有這一陣來的這麼猛烈。有那麼一瞬間車簾子差點就被他掀開了，想來又是顧慮我不想見他的臉，扯著這粗布的手緩緩的放開去，“再有三日才到京城，你身子不好，還是好好歇著吧。”
    聲音還是如兒時記憶中一般好聽，可那時的一對“連體嬰兒”今日這心裏卻再也無法變回從前那般親密。
    “嗯，小……三哥。”
    車簾忽然有些皺了，應是他在車外握緊了拳頭。可不是麼？從小“小風哥哥”“小雨哥哥”“小影哥哥”膩味的叫了十多年，再是嫌煩，三個哥哥心裏也是為有這樣甜蜜的一段親情而覺得幸福吧。如今“小風哥哥”成了大哥，“小影哥哥”成了三哥，隻剩下那小雨哥哥，千萬，別再傷了這顆琉璃心吧……
    纖細的手指漸漸收緊，攥住……連日身體虛困疲乏，早已見不著血色的皮膚，稍加用力，竟是透明的連血管筋路的分布的都相當明顯。
    指尖滑動，原來這劍竟有那麼冰麼？指尖傳來的涼意滲入骨髓，直到全身上下都能感到從心底泛起的那股寒意。
    把臉貼向冰冷的劍柄，想用自己的身子焐著，暖和些，再暖和些。追魂自小苦命，讓爹爹當師父並不是什麼輕鬆的事，冰天雪地裏練上一天的劍也是相當的平常，可他無論何時，這隻持著劍的大手，每每牽著我的時候都是溫暖入心田的……
    追魂，追魂！
    “籲——”
    一聲馬嘶，簡陋的馬車悲鳴似的吱呀猛響，停下的那一瞬間劇烈的搖晃，真讓人擔心下一刻它是不是馬上就要散攤倒去。
    一個趔趄，身子歪向簾外，竟是一腦袋撞在了三哥的背上。他先是一驚，隨後趕緊扶我坐起，眼神短瞬交錯，有些猶疑有些期待有些無奈。
    “喲，看這兩個，全都是勾引人的主。這姿色，老子才剛一瞧見就覺得有些‘興奮’了呢，哈哈哈哈……”
    鄙劣的流寇，一看就是群粗俗的家夥，嘴邊掛著的那抹淫笑看著讓人惡心到戰栗。
    “哈哈哈，老大，你看這兩個小妞，是不是雙胞胎啊？連皺眉頭的樣子都一模一樣的，撩得人心裏直癢癢啊……”
    “在我發作以前，你們最好自行逃命。”
    “啊哈哈哈，美嬌娘生氣了！我好害怕啊！啊——”一個跟班模樣的賊寇帶著一臉猥瑣的笑容細聲尖叫著。
    沒錯，我生氣了，很生氣！
    銀針正刺中那流氓的咽喉，堵了氣管，他睜大雙眼，雙手顫抖著想要拔掉這阻礙他呼吸的凶器。針，是許久沒用了，不過上麵仍是淬著迷藥，深刺入骨卻又不能拔除的痛苦，慢慢折磨他，讓他在掙紮死去。
    本是用來防身的武器，現下我卻用它殺人。很殘忍的做法，但誰能說，我自己不正是個受害者？！
    “臭婊子，你想死麼？！”
    “兄弟們給我上！”
    為什麼每每麵對強勢的敵人，這些根本毫無實力可言的小角色們總能團結一致，口口聲聲所謂的兄弟義氣，自不量力的向死神挑戰麼？原來所謂義字竟是如此解釋麼？
    好，我成全你們！
    因為始終都不肯讓銀劍離手，雪華便一直沒有出鞘，三哥本也非用劍之人，所以此戰再是實力懸殊再是輕鬆，要從這群不知挫敗反複進攻的流寇當中脫身亦非易事。漸漸的，我們二人都有些乏了。
    “嘔……”
    “嘔……”
    混戰中，耳邊傳來幹嘔的聲音，包圍著我們二人的不少賊寇一個個的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著，臉上五官開始流出殷紅的血痕。此情此景——
    “小影哥哥，躲開！”
    小影哥哥？情急之下竟又是這樣稱呼他麼……
    再顧不得什麼，想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
    我拔劍出鞘，一道道銀光閃過，用最快的速度切斷了所有還未倒下的人的大動脈。
    不知道是不是敏感了，耳邊好像充斥著什麼東西噬咬那些死者內髒的聲音。三蟲噬心，又是這個把戲麼……
    “尹曄，你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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