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抹黑影飄然入室，無聲無息的靠近，半刻鍾後，又鬼魅般的一閃而逝，萬分感謝了自己比大腿還粗的神經後，我安然入眠。
    一早醒來，雲展打了清水服侍我洗漱，很想問他昨天去了哪裏，轉念想，倒也不急於一時，一會兒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狀況，多少有些忐忑。雲展也正屋裏屋外地忙，都顧不上看我，眼見他專心為我打點著一切，心裏湧上絲絲甜蜜。
    真正到了畫賽現場，才發現所有緊張都是多餘的。
    比賽地點設在昭明殿。昭明殿是一處開放式的大殿堂，楚國國宴多在此間舉辦，開闊敞亮。
    此時，楚帝高坐堂上，威儀震攝，其下是四國評判。殿中八張大木桌分別排開，四周站滿了四國觀賽之人，人雖眾多，但都很有君子之風，安靜有禮。
    參賽的捌人向楚國皇帝見禮落座後，比賽正式開始。
    首題為春日，限時兩個時辰。題目乍看上去極簡單，細想來，想要畫出新意，表現出與眾不同並不容易。
    我得承認，這個題目讓我頗費細量，我一邊調著色，一邊思索，半眯著眼盯著顏料，腦袋裏閃過一幅幅前世見過的有關春日的畫作。最後，鎖定為一幅不知名的小畫，混沌的背景，一枝半開的野花，幾株勁草，單純而狷狂。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有時很微小的細節卻更能清晰準確的表達龐大的主題。
    構思一成，下筆便毫不猶豫。
    其時我已經大大落後了，其他幾人早就起筆，快者已成半圖。
    扯出一抹篤定的笑意，接下來，可以小小的張揚一把，心裏的畫已成，就看手上的表現力了。對於這點，我有十足的把握，顏色是我的特長。
    看著眼前尚濕的畫作，我笑意更濃，多彩迷朦的背影表現了風的揉動，淺綠的嫩草生機蓬勃，近處一枝肆意綻開的勿忘我用了紫色、桔黃、褐石混合的曖昧顏色，遠處零星的兩三枝小花，約約綽綽，整幅畫看上去柔和而震撼。
    最晚起筆的我倒是第一個完成，景物少自然用時也少，我離了座，有侍者忙上來收了畫交到評判組，盡量忽略身上交錯的無數視線，回頭看著一群老學究樣的人物一臉的驚喜訝異，我知道，這局過了。
    輕鬆走下堂，紹祥迎了上來，身後還跟了一群人，除了嚴四之外都不認識。紹祥一臉的笑意，更顯著儒雅不凡，那氣度還真叫人嫉妒。
    我努力保持著最純潔無害的微笑隨著紹祥的介紹同眾人一一見禮，心裏卻不免叫苦，我是一個也記不住啊，狂汗！
    我從來都不大能記住人名和長像，通常隻記某個特點，如果沒有特別之處，那就很抱歉了，扭頭就忘。前世常被誤認為是眼高於頂，目中無人，其實是能力上的一種缺陷。顯然，這一缺陷並沒因為穿越而有所改善。
    托了紹祥的福，這些人對我還算客氣，雖難免不屑我私生子的出身，總礙於我這回也算是為國效力，心口不一的說了些虛浮的讚美之詞，讓我抖落幾身雞皮疙瘩。
    陸續有人離座，直到最後一人畫完，評判組命人將八幅畫作逐一高懸於壁，展於眾人，以示公平。
    霎時，人流湧動，人聲大嘩。
    遠遠看去，皆非凡品。心下感歎，若非比賽，壁上之作都可稱是上乘，可就主題而言，立意就顯保守了，不過，到底如何評判，還要看評判組的各位大佬。
    喧嘩之後，評判組評出結果，阜國和緬國各有一位參賽者被淘汰出局，薊國春日暮暫排第一，緬國杜亮排第二，我僅排第三，與昨晚所料相差無幾，同紹祥相視一笑。
    待麵無表情的楚帝離開昭明殿，我也隨了紹祥夥同眾人走出賽場。忽然覺得背後有強烈的視線盯著，下意識的回頭尋找，什麼也沒找到，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神經過敏了。
    下午和第二日上午的比賽結果也無甚懸念，最後，隻剩下我和春日暮進入決賽。
    這個結果既是意料之中，又算意料之外。因為我和春日暮都是意料外的參賽者，隻有熟悉了解內幕的人才能預見，對於大多數人，這個結果，可說是生猛暴料，平地驚雷。
    我和春日暮的身世經曆撲朔迷離又生生助長了人們對最終結果揣測的熱衷度，半日之內，都城裏不管是朝中官員還是平頭百姓，亦或是外國使臣，群情激動，賭意昂揚。
    許多人表麵不說，暗地裏把賭押給春日暮，人家畢竟是神童，成名多年，此次一出山便一路領先，隻是楚國自己人把寶押給薊國總不太光彩，所以有的人幹脆兩邊都押，隻是多少有區別。
    不能不說，米穀和紹祥提供的資料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正是因為了解了各位參賽者的畫風所長，才能明智的揚長避短，最終擠進決賽。
    決賽不做主題上的限定，任由畫者發揮，最大限度的給予創作的空間，也是最見畫者所長的較量。
    這最後一場，我反倒輕鬆起來，前幾場的畫法皆非我所長，若不是立意用色新巧，難保不被淘汰，現在可以使出殺手鐧用我最擅長的素描畫法，不出意外的話，取勝還是有把握的。
    一開賽，我就急速的用紹雲所贈的碳筆打稿。
    我始終有一點顧慮，素描畫法，肖奔雷也是見過的，春日暮肯定也有所了解，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作素描畫的原因，我需要一鳴驚人的效果，不能過早的暴露實力。
    而我之所以還能自信滿滿，是因為，包括紹祥都隻見過靜物素描，我還從來沒畫過人物，這最後一場，我就打算以人物素描取勝。
    我的模特當然就是紹祥，他在人群的最前麵略略側身而立，午後的光線正好使紹祥的剪影異常鮮明。
    人物較之靜物要難畫，還好當年學習畫人物時我頗下些功夫，當時是因為迷日本漫畫（如此幼稚的理由就不要說了），骨骼肌肉，五官手指，都狠練過，基本功還算紮實。
    我運筆如飛，速度很快，比較費時的五官也很快就畫好了，仔細修飾一番，眉峰眼角的氣韻表現的不錯，棱角分明的嘴唇也很生動。
    起筆很順利，可漸漸的，我覺得不大對。
    先是感覺沒有力氣，四肢發冷，漸漸的有些暈眩。
    盡力穩定心神，手下也加快速度，頭發，手指，衣服也是很要勁的地方，馬虎不得。
    胳膊越來越沒有力氣，氣短，開始冒冷汗，手也抖了。
    我忍著心慌，全力控製著手上的力度，不斷告訴自己，不要慌，不要慌，深呼吸，深呼吸。。。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一定要撐下去，無論如何不能輸。
    汗如雨下，幾乎流進眼裏，勉強抹了一把汗，繼續。
    紹祥也看出我不對勁，卻無計可施，焦燥地搓著手來回顛腳。我已不用再看他了，飛速的加深修飾著衣服的細節，這不是一幅草圖，整體都要很細膩。
    胃開始痛，不同於以往的抽痛，而象是用刀剜肉那種大麵積的劇痛。我抿緊嘴唇，全身較勁，咬牙硬忍著，生怕一絲放鬆就叫出聲。
    盡量忽視胃痛，拚盡最後的力氣，更加快速的為紹祥的人像做最後的修飾，現在是分秒必爭，知道自己隨時可能倒下。
    此刻，我一門心思的想贏，無論是誰想讓我就此敗北輸掉這場比賽，都不能讓他趁心如意，不是為了楚國，而是為了我自己，修想再利用我達到肮髒齷齪的目的，難以忍受的胃痛反倒激起了我前所未有的反抗意識。
    壓抑著胸口的翻湧，再堅持一下，最後一點，最後。。。好了，完成了。
    鬆下一口氣的同時，一口鮮血噴出，接著又是一口，驚呆了所有人。
    我全身冰冷，軟軟的倒下，最後的意識是，還好沒有汙了畫。。。
    。。。。。。
    再次醒來時，身邊空蕩蕩的沒人，仍然感覺渾身無力。
    靜靜的躺著，心裏很難受，感覺好象被遺棄了，我不想一個人，太寂寞，太冷清，好想雲展在身邊，好想他抱抱我，對我說，趕快好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輕輕推開了，雲展端著藥進來，原來他一直在啊。
    看著雲展坐在床邊，我突然覺得好委屈，眼中酸澀，淚盈於睫。
    “展。。。。”我咬著嘴唇，忍住嗚咽。
    如我所願，雲展把我摟在懷裏安撫，我也很爭氣地沒讓眼淚掉下來。
    “感覺好點了嗎？來，先把藥喝了吧，一會兒就涼了，”看我喝了藥，雲展接著說道：“大家都去看文賽了，一會紹大掌櫃還會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