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於禮
    他木木地套上外套，走出房子。秋天浸透了的空氣鋪麵裹卷而來。他沒有退縮，腿木木地邁出，結實的踢在了，屋外小路上昨夜那人走時扔下來的易拉罐上。
    抬起頭看著路邊白樺樹上還是嫩青的樹葉，在早晨的冷風中飄飛下來，靜靜地躺在自己的腳邊。他開始認為這種死亡也是一種意義。成為別人眼裏最後一抹的風景，也是一種美好的意義。
    乞丐已經早早的走出流浪之所，蹲在馬路邊上，睡眼惺忪地打量著路邊每一個過客。有十來歲的孩子互相打鬧著，講述著昨天晚上的動畫片，興高采烈的從他眼前走過；有邁著沉重而又急促的腳步的公務員從他眼前消失；有挎著在晨光下色彩奕奕的名牌包的高傲白領，步履輕鬆而又矯健的從他眼前走過；當然也有很多晨練歸來的人從他眼前慢慢消失；而且今天早上他還發現有個很絕望的家夥，從他的眼前漫不經心的消失。乞丐不會想那麼多，他想的隻是今天能收入多少，多少事情在他自己的身上發生過，他沒有時間，也沒必要考慮從自己身邊走過的人，都會有些什麼煩惱，有些什麼感情，有些什麼未來。
    他慢慢的從乞丐身邊走過，他回過頭來，對那乞丐淒慘地笑了一下，他想著自己真的連乞丐都不如。昨天晚上他的絕望還在腦子裏徘徊。他們互相責怪著對方的種種過錯。他們誰都不了解誰。
    他知道自己是個很憂鬱的人。上帝很不幸的給了他一顆比女人還要精致的心，洞察著周圍所有的一切。在他心裏，有：花開花落，日升日落，風起雲湧，寥寥星辰，路邊的乞丐，還有心裏牢牢牽掛的人。
    他記起來，一個月前，他們手牽手慢慢地走過這條道路，在黑暗的角落裏，那人輕輕的吻了他，他驚慌失措。他輕輕地幸福地責備著那人，說那人不要汙染了環境。那人輕輕地吻過他的脖子，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不自禁的輕吟。
    現在他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
    小孩子們興高采烈的從他身邊跑過。沒有一絲的悲傷。就如同春天裏柳樹的新芽，生機勃勃的在春天裏成長。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的爭吵是因為他們的未來。他們的未來是多麼的渺茫，他談到以後的婚姻，那人滿臉的恐慌。他們的父母是不會同意的，他們都沒有勇氣向他們自己的父母提出那個在別人眼裏無法容忍的要求。他們靜靜的對峙，然後是火山一樣的爆發。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放聲痛哭。但是最終他們還是分開。最後是那人絕望的咒罵，咒罵著周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也包括他。那人最終把桌子上的易拉罐甩出窗戶，摔門而去。他靜靜的坐在陽台上，看著東邊沒有朝陽的地平線。他們愛的那麼濃烈，可是一切就像空氣那麼不真實。
    他靜靜地走在路上，沒有再回頭，他眼裏滿是人群，他耳朵裏滿是焦躁的聲音，他身邊滿是秋天蔭涼的空氣，他心裏滿是那人。他靜靜地走過那棵梧桐樹，前麵是個十字路口。他沒有停下來看路邊的紅綠燈。他也沒法看清楚，因為現在他眼裏是那人的影子，耳朵裏是那人的聲音，身邊是那人的溫存，心裏是那人的眼神。
    刺耳的刹車聲，在這個秋天涼透了的空氣裏彌漫了整個城市。他倒下了，倒在自己鮮紅的而又溫暖的血液裏。他還是眼睛直直地瞪著前方。他知道他的前方充滿了荊棘，因為他們的愛情注定沒有結果，因為這個社會，因為他所愛的那個人和他一樣，也是“他”，而不是“她”。
    馬超靜靜地看完這篇作文，他甚至不敢想象這是於禮的作文。恐怕連肖岩都不會相信，看起來一臉天真的於禮會想到這麼久遠的事情。對父母坦言，自己喜歡上一個男人，這需要多大的勇氣。而於禮在一開始就想到了這些，為那些世俗的力量感到恐懼。
    於禮是軟弱的，也是堅強的。他想抗爭，但他又感到絕望。
    但是看看現在的於禮，每天開心快樂，圍著肖岩不停地轉，沒有讓任何人感覺到他心中的陰霾。自己根本不了解於禮，自己也不配喜歡於禮。
    於禮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同性戀，隻是恰恰喜歡肖岩。但是於禮的心裏，恐怕早已確定了自己的身份。
    馬超思緒飄飛。
    翻過於禮的作文，在背麵是何老師的一段文字：
    每個人都像這款遊戲一樣，從一出生就注定了有很多種命運。但上帝是仁慈的，他給了我們選擇命運的權利。何必掙紮於自我？何必逃避自我？你喜歡於禮，既然得不到，那就把他靈魂裏的堅強學了去吧！
    馬超看完這段文字，眼淚瞬間留下來。雙眼迷蒙，火車在顛簸。
    馬超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於禮的作文。
    每一個字，就像於禮曾經深夜裏的淚，敲打著自己。
    自己身高比於禮高，肌肉比於禮結實，可是心理卻比於禮還要軟弱。
    那晚，自己抱著於禮，不敢看於禮的眼淚，手卻貪婪的在他身上遊走。自己不是沒有感覺到於禮在顫抖，但就是控製不住。心中的貪婪，造就了自己的軟弱。自己不是不清醒，可是喝完酒的身體，就是想占有於禮，一口一口，將自己的貪婪印在於禮的身上。完全清醒時，自己隻是想站在於禮身後，看他笑，看他惱，看他摔鼠標，看他打遊戲，看他吃東西……
    愛一個人，就要得到他。貪婪始終占了上風，可是到頭來，自己卻一直逃避著自己。口口聲聲說什麼愛情，什麼放不下。
    “媽媽！大哥哥哭了！”一個小女孩稚嫩地聲音在對麵的座位蕩起。
    “你把紙巾送給大哥哥，告訴他，不可以哭哦！”一個年輕媽媽將紙巾塞在女兒的手裏。
    小女孩剛剛學會走路，拿著紙巾一搖一擺的走過來，用紙巾擦著馬超的眼淚：“大哥哥，不要哭！”
    窗外，火車沿著最後一山夕陽奔跑。
    也許這一年，自己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夢，也最好就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