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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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突然笑了,笑容溫婉幸福,卻熱淚盈眶,她輕聲問道:“王爺能為我畫一幅畫麼?”
    段阡陌微怔,麵色閃過一絲疼痛,低啞的應了一聲。
    “就畫我穿著那件鵝黃色宮紗裙,王爺曾說我穿那件最好看。”
    “嗯。”
    “王爺,我不後悔嫁給你,就算是……”她閉上眼睛,滿臉淚痕,“下一世,王爺定要先遇見我,好麼?”
    段阡陌的眼淚敲打著車廂,透過車窗滴在她的臉上,女人滿足的一笑,放開了攥著司馬夜的一隻手,撫上臉頰:“王爺為我哭了……”
    她轉過頭,仰麵看著司馬夜,表情裏沒有不甘沒有委屈,隻是很單純的想看看段阡陌心底裏最珍貴的這個人。
    五福痛哭出聲,他終於忍不住,啞聲道:“王爺,王妃肚子裏,有小世子!”
    段阡陌逃避般的閉上了眼睛,他又何嚐舍得,何嚐不痛心?
    女人對司馬夜淡淡一笑,緩緩鬆開了手……
    “阿夕,放手!”段阡陌咬牙低吼。
    懷中的女人徐徐下滑,司馬夜突然加重了手中力道,低喝:“抓緊!”
    女人不解的抬頭看向他,在一片驚呼聲中,司馬夜兩腿向上一頂,車廂猛力一晃,車轅在段阡陌手中脫開,與此同時,司馬夜如一條遊魚從車門處滑了出來,一腳勾上樹幹,車廂擦著身體直直墜了下去,底下轟然一聲巨響,一縷煙塵筆直上衝。
    段阡陌倉惶大叫:“阿夕——”
    煙塵散開,現出鬆幹上單腳倒鉤的司馬夜,兩手攥著王妃,在空中晃動,鬆枝簌簌,發出驚心的嘎吱聲音。
    “快,往下放!”
    段阡陌身後的人立即匍匐往前蠕動,還差寸許就能抓住司馬夜的腳!
    突然一聲高喝:“英喆!”
    人影帶著風聲掃過,段阡陌驚然抬頭,英喆當空掠下,溫熱的鮮血撲了段阡陌滿臉,英喆的白色身影擦過他倒吊的身體,往下墜落。
    後麵緊隨過來的是塞漠,他一刀砍中英喆的左肩,鮮紅的血濺了他一身,看著那個白袍開滿朵朵豔梅的身體直直飛出懸崖,他下意識脫口喚出了他的名字。
    英喆突然出腳,正中司馬夜的腿,三人在一片驚呼聲中直線下墜。
    段阡陌發出一聲慘烈的嘶吼,塞漠定住了腳步,滿臉呆滯,不敢往下看。
    方才還在激戰的士兵戛然而止,崖頂上一片死寂。
    山嵐層層疊疊往上湧,視野裏一片模糊,段阡陌隻覺得天地一片黯然,腦中一片嗡鳴,悲慟超過承受力,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了。
    他臉色充血,額頭綻出青筋,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夕……阿夕……你本來能活的……
    崖山的空氣似乎靜止了一般,良久……
    五福手裏段阡陌的腿緩緩滑動,靴子還在手裏,腳卻已經快脫手。
    “王爺!”他顫聲叫,回頭大喊,“向後拉,快!”
    正要動作,懸崖底下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孩啼哭!
    是世間最純淨的聲音,拂過滿目瘡痍,拂過人間百態,拂過戰火硝煙,拂過悲痛傷懷,拂過此地數萬張神色各異的臉……
    段阡陌的緊鎖眉目悄然鬆開,驚喜占滿了眼眸,塞漠衝到崖邊,掰著崖壁探頭向下看,滿野士兵褪去了肅殺之氣,人人屏息。
    下麵有一處絕壁,被山嵐掩蓋,絕壁本隻餘一人容身,現在卻擠下了三個人。
    王妃背靠山壁,兩腿大張,鮮血淋漓,神智已經不清,剛才拚著最後的氣力產下孩子,已經是油盡燈枯。
    司馬夜用外袍包住孩子,抱給女人看,“是個兒子。”
    王妃努力睜開眼,英喆哼笑一聲,道:“生下來也是活不長的命,何苦來哉,不如不來這世上走一遭。”他視線所及之處,是絕壁上一條縫隙,因為陡然承重,絕壁不堪重負,縫隙兩邊的碎石已經紛紛下墜。
    “就算是死……”她氣若遊絲,低聲道:“……也算是看了眼這人間,不虧。”
    話音方落,便悶哼一聲,開始扭動身體,司馬夜大驚,王妃斷斷續續道:“肚子疼,像……像是……還有一個……”
    掛在崖壁邊的英喆,蹙眉睇了過來,突然仰天長笑道:“雙生子,哈哈哈,段阡陌,你一念之間放棄的可是三條生命,莫說我罪孽深重,你也不輸於我,為了一個男人拋卻妻兒性命,哈哈哈……“
    他這樣一笑,碎石下墜愈加猛,司馬夜感覺到腳下開始在晃動,他朝上麵叫了一聲:“放條繩子下來。”
    “怎麼,你打算逃命了?”英喆斜斜睨他。
    這麼長的繩子就算是有,一時半會也隻能找來一根,三個人裏麵,也隻有受傷最輕的司馬夜能有氣力爬上去。
    上麵傳來段阡陌的聲音:“繩子放下來了,你們還好嗎?”
    “你們?”英喆嘲諷的一高聲調回道:“聽到親兒子的聲音,你心動了麼?隻可惜已經晚了,絕壁要塌了,你的女人兒子和情人全都要葬身崖底,哈哈哈……要怪就怪你們愛錯了人,隻認這張貽害眾生的臉。”
    司馬夜將嬰兒係在胸前,抓住了繩子,低頭看了一眼,王妃疼痛難忍,抽著涼氣,努力抬起頭,眼神是複雜的。
    她感激司馬夜舍命相救,慶幸能保住先出生的這個孩子,遺憾的是,肚子裏這一個,將同她一起葬身崖底,她多麼希望能死在王爺懷裏……
    “多謝你!”她扯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英喆冷笑道:“真是蠢貨,他可是要帶著你的兒子和你的男人逍遙去了,還感謝他?”
    司馬夜懶得理他,將繩子在腰上纏了一圈,靈活的攀了上去。
    “我們就等死吧。”英喆緩緩滑坐下來,手捂著肩上可見白骨的傷口,就算是這絕壁不坍塌,血流盡了,也是一個死。
    王妃捂著肚子,下墜的痛感已經麻木了,她知道這是孩子的生命在流逝,睜開眼隻看到頭頂繚繞的霧氣,卻尋不見崖邊那張關切的臉。
    “就算是他和王爺在一起……又怎麼樣……”
    女人突然一句話,讓英喆皺起了眉頭。
    她艱難的轉動頭顱,掀開眼皮子看了看英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不恨王爺不愛我,隻怕他得不到愛,孤寂一生。”
    英喆有些愕然的看著女人,聽她緩緩道:“強求不來何必執著,我隻願在百年後,他心中的我是個值得記住的好女人就行。”
    值得記住?
    英喆不禁仔細咀嚼這四個字。
    什麼人值得記住?一生裏隻有某一個人不談值得與否,直接便在心裏打下了烙印,塞漠的心上的烙印,絕不可能是他。
    而他在塞漠心中,隻怕已經是一個值得記恨一輩子的人,他錯過了塞漠那一朵花開的時間,還一步步將自己變成一個求而不得,偏執可惡的人。
    他所做那麼多,本源就是得到塞漠,可如今得不到他的人,就連心都傷透了,換來的就是塞漠一輩子的記恨。
    司馬夜攀到崖頂,一隻手伸了過來,他抬頭,迎上段阡陌關切的臉,那黑瞳瞳的眼中壓抑著滿滿的狂喜,就連那隻手,都在顫抖。
    司馬夜遞上自己的手,即刻被緊緊握住,一個力道將他整個人提了上去,撞進一個懷抱,被一雙顫抖的手,緊緊的箍住。
    他的下巴擱在段阡陌的肩上,被勒的喘不過氣,這一刻他能深刻的感覺到段阡陌的淒惶無助和失而複得的欣喜。
    一聲小貓般的叫聲,段阡陌整個人一抖,鬆開了司馬夜,低頭看向那個輕微蠕動的小小包袱,嘴角抽搐,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個兒子。”司馬夜將孩子解下來,交給段阡陌。
    這人都不知道怎麼抱孩子,縮手縮腳的。
    司馬夜扯過他的右手,將孩子送了進去,掰過左手環住包袱,遲疑了下,低聲道:“王妃可能……我盡量救她上來。”說罷便攀下懸崖。
    段阡陌上前兩步,欲言又止。
    隻有身懷密宗瑜伽的司馬夜才能有機會將王妃救上來,冒險是肯定的,但他有什麼理由去能阻止?
    身陷兩難的境地,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這種焦心的無力感,幾乎將人生生撕碎。
    頭頂有聲響,英喆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去而複返的司馬夜。
    王妃已經半昏迷,偶爾無意識的抽搐,司馬夜小心的落地,跪在了她張開的兩腿間。
    不知是誰在呼喚,聲音沒有起伏卻很堅定,他在說:“為了孩子,你要撐住,我會幫你,睜開眼睛來……”
    她依言睜開眼睛,司馬夜跪在她身前,兩手掰著她的膝蓋,“你可以嗎?”
    她咬咬牙,點頭,“嗯!”
    司馬夜好像鬆了口氣,右手撫上了她的肚子,“跟著我的手用力!”
    小腹下一陣劇痛穿便四肢百骸,她疼的猛抽氣,聽到司馬夜叫:“用力!”
    崖頂上的所有人聽到這一聲吼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恨不得幫著用力。
    段阡陌看著崖邊的拽著緊緊的繩子,回頭道:“去砍藤蔓,搓繩子!”
    話音一落,不待王府護衛動作,那些士兵已經很有次序的分工合作。
    王妃順著司馬夜在腹部的推動往下用力,那種劇痛不是她現在的狀態能承受的,撕破了喉嚨般的嘶叫,讓崖頂上的所有的漢子都覺得慘痛的不敢想象,就連英喆都別開了臉,不忍直視。
    女人想放棄,想說一刀子給我個痛快算了,麵對司馬夜沉靜卻隱隱夾雜著關切的眸光,她覺得求死好像很自私。
    一根繩索吊了下來,段阡陌兩腿抵著崖壁,朝目光渙散的女人輕喚了一聲,女人馬上睜開了眼睛。
    司馬夜望向段阡陌,輕微了搖了下頭,段阡陌了然,滿目的血紅讓他心痛的無以複加。
    女人此時的直覺突然靈敏了,她道:“刨開肚子,救我孩兒!”
    她的聲音很微弱,卻讓旁邊幾個男人猛的一震,包括英喆在內,驚詫的看向了她。
    段阡陌還未說話,司馬夜突然叫了一聲,腳下的絕壁開始晃動,段阡陌手朝他一撈,撈了個空,對方已經第一時間俯下身撈起了王妃,一個重心不穩,隨著崖壁的傾斜向後仰去。
    段阡陌大驚,正要放開拽住繩索的手,對麵英喆突然躍起,一手抓住了司馬夜腰上的繩索,一腳抵住崖壁,膝蓋拖住了王妃。
    “還等什麼,快動手!”英喆咬著牙關提醒,“別讓她死不瞑目!”
    段阡陌抬起一腳,抵住英喆的膝蓋,承擔了一部分重量。
    司馬夜抽出短刃,掀開了女人的衣裙,雙目一凝,在段阡陌不忍目睹還沒來得及閉眼之前,劃開了小腹。
    “啊——”
    這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就是她在這世上發出的最後一個聲音,撕碎了在場數萬漢子的心,即使是手染鮮血沙發暴虐心腸再硬的人,也不禁為之動容,這種慘烈和悲壯,支撐她承受的動力,隻是因為愛。
    所有人好像耳邊出現了幻聽,有銅鈴聲陣陣,又像是梵音靡靡。
    司馬夜捧出鮮血淋淋的嬰兒時,段阡陌和英喆大大的籲了口氣,腳下的絕壁在此時轟然崩塌,四個人吊在半空中被崖壁落地衝擊上來的巨大氣流震的頭腦發暈,司馬夜手裏抱著嬰兒,顧及不到王妃的屍體,段阡陌被司馬夜隔開,也隻有目疵欲裂的盯著女人的屍體墜落,卻不想英喆一手拽著司馬夜的繩索,一手奮力撈住了屍體,半邊身體已經被鮮血染紅,慘不忍睹。
    司馬夜眉心一跳,孩子沒有氣息!
    上麵的人已經開始拉繩索,繩子發出吱吱的恐怖聲音。
    那小小的一團,血汙中看不清臉色,卻還是溫熱的,段阡陌看著呆呆抱著孩子的司馬夜,看著他旁若無人的將孩子裹進衣襟裏,看著他用下巴輕輕抵著孩子的頭,小心翼翼的用印上嘴唇……
    “啪!”
    一聲細微的聲音,在距離崖頂的不到兩丈時,繩索斷裂!
    渾渾噩噩裏,司馬夜已經失去了自救的本能,這個本來活生生的孩子,他們付出了這麼多,帶著所有人的希冀卻挽回不了他的生命,這是他對司馬晴的懷念傾注在這一對雙生子身上的所有希望,這個孩子的死,就如同司馬晴又一次死在他麵前,叫他如何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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