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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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霧端著冒著熱氣的蒸籠飛奔進來,將蒸籠往桌子上一丟,跳著腳捏耳朵,“好燙好燙……”
    阿夕擺好了碗筷,明日西藩王納妃,今日晚飯府中下人們都加了菜,他揭開蒸籠蓋子,竟是三隻香味濃鬱燉的爛熟的醬豬蹄。
    他舔了舔唇,趕忙坐了下來。
    雲霧夾給他一隻大的,“快吃吧,就這一籠醬豬蹄,其餘的是東坡肉和肘子,太肥,我想著你肯定喜歡這個,就搶來了。”
    其實哪裏是搶來的,膳房特意留的。
    阿夕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胃口也不錯,直接用手拿起豬蹄就啃,雲霧取笑他:“月氏族民信奉騰格裏長生天,你啃的可是神的腳。”
    阿夕難得一笑,道:“你說錯了,信奉伊斯蘭的回族才不吃豬肉,月氏現在也有很多回民,邊塞種族太雜,也不盡然全是一樣的宗教。”
    雲霧有些呆滯的看著他的笑容,怎麼會有一種微笑,如同穿破霾雲的極光,一霎澄明天地,讓人不由心生仰慕,屏住呼吸是擔心人間濁氣褻瀆了他的聖潔。
    她眨眨眼睛回過神,問道:“大漠美嗎?我沒去過。”
    阿夕放下手中的豬蹄,仔細回想,淡淡的描述:“大漠人也許會覺得那裏很美,但中原人也許一天都待不下去,大漠沒有風沙時,天空是藍色的,就像是掛在天上的月牙泉。”
    雲霧哈哈笑道:“哪有你這樣形容的,應該說月牙泉是落在大漠的一片天才對。”
    阿夕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會形容,你有機會看了就知道了。”
    雲霧心裏有些酸澀,低聲道:“如果有機會,我定會去看看大漠。”
    阿夕扯出一個笑,卻比哭還難看。
    雲霧抹抹眼睛,大聲道:“來來來,喝酒,為美麗的戈壁,美麗的大漠飲一杯!”
    這一晚,雲霧喝醉了,阿夕扶她上榻睡覺,她含糊的說著什麼,阿夕聽不清楚,隻隱約一句重複很多遍,在他開門出去時才聽明白:納不納妃都不重要,王爺你還沒看透……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是對段阡陌說的,阿夕不懂裏麵的含義,也不想去懂。
    雞鳴時分,天還未亮,一騎快馬載著三羽令箭,直衝西藩王府。
    江南義軍起勢,唐歡叛變,朝廷千裏加急文書,命西藩王整肅藩鎮邊軍,隨時待命增援江南平叛。
    段阡陌當日便啟程前往肅州城外邊軍大營,納妃吉典無限期延後。
    他早已經料到會在這幾日收到朝廷快馬文書,但卻沒想到,唐歡竟然叛變,他可是段紫陌兩小無猜的好友,還是天子枕邊人,一門將相榮極一時,竟然會叛變。
    不過這都不幹他的事,千裏增援還不至於,隻是以備不時之需,借著這個由頭將婚事延後,然後不了了之,方家即便是心有不服也不敢有異議。
    去邊軍大營快馬一天,慢馬兩天,他必須帶著阿夕一同前往。
    前去傳話的管事回來時兩腿打顫,身後跟的不是阿夕,而是低頭沉默不語的雲霧。
    段阡陌當下便了然,心中翻滾不休,緊握拳頭,骨節咯咯作響。
    雲霧助阿夕暗度陳倉,在他大婚這一日消失無蹤,誠然在雲霧眼裏,已經沒有他這個主子,十年主仆情分猶在,他不想失了氣度在眾人麵前給她難堪,不看她一眼,就是避免忍不住掐死了她。
    作夜值戍的內院外院崗哨全部被傳了過來,此時黑壓壓一片,人人噤若寒蟬的垂頭站著,等待問話。
    段阡陌越過雲霧,大步走出前廳,一等侍衛單膝跪地回話:“五更時分,曾有一群野狗聚集在西邊院門外,因為王爺今日大婚,未免影響王爺休息,所以調了三隊巡邏崗哨去驅散野狗,屬下適才在北邊犬舍後牆發現攀爬痕跡,猜想阿夕就是在五更時分趁亂逃走的。”
    段阡陌揮揮手,所有人退下,雲霧小步子走了過來,掀開裙裾跪了下來。
    “王爺,可否先聽奴婢一言?”
    段阡陌神色看上去很平靜,他站了會才垂下眼睛,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說話。
    “阿夕是大漠裏的鷹,不該被關在籠子裏豢養,他還是個有思想的人,試問有誰會願意被囚禁?”
    段阡陌氣不打一處來,恨恨道:“你莫忘了,他還是一個簽了契的長工!”
    雲霧立即道:“可王爺想得到這個長工的心!”
    段阡陌給了她一個‘你好樣’的眼神,卻沒有反駁這句話,她沒說錯。
    “王爺有大智慧,事事權衡處處為營,就連喜不喜歡一個人也是深思熟慮後在定下一個戰術,王爺您利用眼下為江南平叛備戰取消婚約,即封了方家的口,又維護了您的誠信,既不得罪方家,還能讓方家對藩鎮更加上心,您這樣的手段固然是上上策,您是為阿夕下的這步棋,卻忽略了阿夕他這樣一個單純的人,如何會懂您的用心!”
    雲霧字字珠璣,讓段阡陌毫無反駁之力。
    他便是這樣籌謀,任誰來看,都不會認為這樣做有什麼問題,雲霧不說,他一輩子都看不到自己的弊端。
    事事先於前審慎,判斷,權衡,克製,一步步冷靜的走,少了真情流露,少了情不自禁,少了率真坦誠,沒有這些,怎麼會有阿夕無悔留下的理由?
    就如同吃那盤手抓肉,即使是愛極,也按捺著口舌之欲,一片片的細嚼慢咽,嚼到最後,再鮮美的食物,冷卻後也味同嚼蠟,失了風味。
    阿夕身上吸引他的,恰是他缺少的——淳樸,簡單。
    他還記得那一日麵對方家小姐的質問,阿夕眼裏不加掩飾的期待,可他卻輕而易舉的給了他一個否定。
    如若當時甩開方家小姐的手,大方承認他喜歡的是阿夕,也許……也許還能得他一絲眷念,在昨夜臨別時給他回眸一眼,不至於走的那麼決絕。
    這一次同樣是背著他走,段阡陌的心境卻截然不同了,他在想,由他天高水長展翅翱翔,將來的事,誰又說的準了,他總在關外那片大漠,而他自己,總是會留在原地等的。
    十月的大荒漠最要命的就是風沙,沙塵暴突起時,隻消一宿就能將荒漠變個樣,今年秋的第一場沙暴已經持續了兩天還未見歇。
    前些年,這裏住了個形容枯槁的持戒弟子,雖然看上去病怏怏的,卻會馴獸馭狼,人也隨和,所以有些散居的遊民便在這裏落了戶,漸漸的住戶也有幾十家了,因為有這位老人在,馬賊也忌憚三分,小鎮子也算是安寧。
    阿夕這次回來,鎮子已經荒敗,有些住戶家的房子未經翻修,已經被風沙吹倒,整個鎮子早就失了原先的人煙。
    他在一戶人家裏翻出了一小袋米糧,若是煮粥,都他一人吃五天,打算等沙暴過了,再去臨近的鎮子裏購些糧食回來。
    從肅州出來,他徑直回了這裏,敦煌那邊的消息他可以在臨鎮打聽到,司馬晴古怪的目光讓他有些呼吸困難,目前他還不想回王庭。
    第三日夜裏,他被一聲響哨驚醒,還沒起身,木板門就被踹開,本以為是馬賊,卻見那個踹開門的黑衣男人,返身從馬匹上抱下一個用披風裹的密密實實的人大步進來。
    “你是誰?”阿夕蹙眉問。
    黑衣男人很高大,比塞漠還高,劍眉星目一臉肅殺,看了他一眼,聲音裏不帶一絲溫度和起伏,“聶欽是我的手下敗將,這裏,是他讓我來的!”
    說話的功夫,他已經走到床邊,將抱著的人輕輕的放上床,鬥篷被揭開,露出一張白淨好看的臉,竟是個病弱的男子。
    這黑衣男人一臉煞氣,阿夕擔心師叔,寒聲問道:“你把我師叔怎麼了?”
    黑衣男人解水囊,沒理他,倒是榻上的年輕男子很有禮貌,歉然道:“這位小哥,我們是聶大俠的朋友,經他指點到塞外暫住……”
    “喝水!”黑衣男人硬嗆嗆打斷他的話,將水囊抵在了男子嘴上。
    男子尷尬的看了阿夕一眼,苦笑著接過水囊,解開鬥篷,露出一張小娃娃的臉。
    原來裏麵還有一個!
    “小三兒,喝水。”
    小娃娃大概三歲的樣子,小臉圓嘟嘟的,睜著一雙大眼睛,先看了看阿夕,又移到黑衣男人身上,嚇得一縮,忙垂下頭乖乖喝水。
    “有吃的嗎?”黑衣男人不苟言笑,就連有求於人都是一臉的理所當然。
    阿夕指了指土灶上的鍋,男人徑直走過去,揭開鍋蓋就將鍋裏的粥舀了個幹淨。
    阿夕看到他喉結蠕動了下,卻將粥遞給了床上的男子。
    “既然是我師叔讓你們來的,總要報上姓名吧。”阿夕麵無表情的看著小娃娃吃粥,看的出這孩子餓壞了,吃相卻不急不躁,很有教養,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在下敝姓江,單名一個寧字,這是犬子,江三兒,這位是秦少川秦大俠,是我和三兒的救命恩人。”
    江寧一臉病容,兩頰潮紅,一看就是受了風寒的樣子,握拳抵唇幹咳了幾聲,有氣無力的說道:“打擾小哥了,我們隻求暫歇一宿,明日便另尋他處。”
    “你隻管住,少說廢話!”秦少川低吼,語氣不善,眼神卻關切的看著江寧。
    江寧順了順氣,想坐起來些,秦少川兩步跨過去,將小三兒一把拎了起來,往床裏頭一塞,命令一大一小兩人:“不許動,快睡,你吃粥,少講話!”
    小三兒扁扁嘴,眨巴了兩下眼睛,認命的翻身朝裏麵一躺,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動都不敢動一下。
    江寧拍了拍小三兒的屁股安撫,在秦少川的眼刀中,頗有些無奈的拿起碗,喝了幾口粥便放下了,“我吃不下了。”還剩半碗,他仰頭巴巴的看著秦大俠。
    男人一臉寒氣,就像是馬上要拔刀子砍人的樣子。
    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一個綿裏針,一個滾刀肉,最終男人妥協,端起碗一口就喝光了粥,問阿夕:“哪裏有大夫?”
    “天晚了,明日可以去臨鎮找大夫,你們就歇在這裏吧,我去別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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