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破曉，一抹影子出現在羅溪鎮青色的石板路上。空氣有點粘稠，粘在人身上，滑膩膩的。還好有日光與微風，將這不詳的氣息逐散。鎮長遠遠地就瞧見此人，看著他的身影由豆點大，漸漸清晰明朗。是個僧人，披著滿身露水而來。鬥笠遮住半張臉，隻能看見泛青的下巴。布衣發白破舊，卻幹淨整潔。脖子上戴著一串佛珠，早變得圓潤，不知被主人撫轉過多少次。
    “是鏡蓮大師嗎？”鎮長問道。應當是他，他每天早上在這等，等了三日，終於看見手持金杖的人，和傳聞裏一模一樣。他對身邊的婦女說道：“去把齋飯準備好。”婦人應聲，進到身後的房子。
    鎮長小跑幾步，來到鏡蓮麵前。他殷勤地提過鏡蓮背著的的竹笈，“總算把您盼來了，齋飯已經準備好，請跟我來。”
    鏡蓮微微頷首，由著鎮長拿走行李，跟著他進到屋裏。鎮長的妻子，那位婦人，已經擺好飯菜。一個饅頭，一碟青菜，還有一碗梨花粥。
    鏡蓮從袖中伸出纖長的手，取下鬥笠。那婦人瞥了一眼，便覺得如沐春風。鏡蓮生有一雙不適合出家人的桃花眼，望著情人時，便覺得天地都不如那雙眼中的深情。但他出家了，還未有過兒女情長，便在青燈古佛中度過十幾年。那雙眼，就變得如春風，如夏雨，滿目慈悲。
    鎮長搓搓手，道：“適逢大師遊曆至此，所以在此等候，還請不要見怪。”
    “無礙。”當是經念久了，他的聲音總是不喜不悲，讓人安心。
    鎮長擺手示意婦人退下，滿臉憂色。“那我就有話直說了。半年前鎮西吳家的閨女跳了井，撈出來後已經沒氣了。自那之後，各家井中的水總是帶著腥味，小孩老人喝了生病，鎮裏用水都要去山裏挑。”
    鏡蓮舀起一勺粥，甜甜的味道直躥入鼻。他微啜一口，眉頭皺起來，連他自己都未發覺。
    那鎮長是個眼尖的，明白這粥不合鏡蓮胃口，解釋道：“現在已經過了梨花開的季節，鎮裏有人去山中打獵才發現一株，便采了些，做出來的粥有點不新鮮。”
    名滿天下的鏡蓮大師有一個奇怪的嗜好，凡有求於他者，需備好齋飯，這齋飯中，必須有一碗梨花羹。一路走來，他不知嚐過多少種口味，卻沒有一種，是和當初相同。想著當初那人戲謔的笑容，“這天下沒有人有我這般廚藝。”，他放下勺子，示意鎮長繼續說下去。
    “本來這也沒什麼，左右我們便不再用井中的水就好。但最近一個月，不斷有人一病不起，鎮上的大夫束手無策。問，都說是遇見吳家閨女。請了些人來治，沒想到都是些神棍，我偶然聽說您正要經過此地，才想請您幫忙。”鎮長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繼續說道：“死的人已死，活的人還要活。還望您能去降服那女鬼，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鎮長已是知命之年，麵對鏡蓮，一口一個您，著實有些不習慣。但傳說鏡蓮已活百歲，依舊一副年輕的樣子。也許真是早就得道，能把他等來，是羅溪鎮的福分。
    “死的人已死，活的人還要活。”鏡蓮重複了一遍鎮長的話，先前處變不驚的臉似有些動容。“且讓我去看看。”
    鏡蓮與其他僧侶不同，從不稱自己貧僧，應該說是遇見那個人後，他就不這麼叫自己了。因為那個人說，不喜歡。多少年了，那人是生是死，他無從知曉，隻跟著命運前行，也許下一個路口，他們就能重逢，也許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他早就經過了他的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