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再現公子引紛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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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中涉及連虞,我感到從容也是一震。那一刹那,從容麵色一下慘白。隨之覆上一抹悲戚,那樣的神色竟同三年前無甚差別!
可就是這樣隱痛的神色,一下就能直直地插入人的胸腔深處。
使人感他所感,受他所受。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他眸中的悲痛波及到了我的情緒。
我差一點就以為這就是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時間沒有過去,我也隻是剛剛失去連虞,心中所感的莫不過驚慌失措,竟是懵懂麻木多餘悲痛。而不是在之後的三年,每每痛心難言!
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太在乎他,才以至於他一點點的情緒起伏我都能深刻地感受到,並且受他所累……
可是,第一個映入我腦海的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楚卬風的那種神色。
失去連虞,從容都是這樣的悲痛萬分。那麼楚卬風呢?我竟一下不敢去觸碰他的眼,我害怕看到之後我會忍不住流淚。
連虞不喜我有一點點的不開心,我是萬萬不能於她麵前流淚的。
也許就在那時我便明白了我是再也不能看到他眼中的光華了!
那樣的表情,就好像,把整個天下給了他也無法讓他高興起來一樣。我心中苦澀不已,天下在他心中又算得了什麼,又有什麼是能比得過連虞的!可是我也深刻地明白了一點,從容同楚卬風一樣深愛著連虞。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從容為了連虞那般難過。
以至於多年過後,我還是無法忘卻當時臉色慘白悲痛萬分的他。那年年幼,不知情愛。後每每憶起,方始知原來我對他的固執竟起源於此。
——譙笪戚長襄
……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屋外走廊傳來,踩得那木質的地板一陣叮咚作響。
屋裏坐有兩人,二人席坐於上首,手中各執一棋。執黑子那人身著藏藍長袍,麵容俊秀白皙,舉手投足之間莫不透露著一股儒雅氣息。執白子那人倒是穿著顯得淡雅一些,隻著一身象牙白袍。
兩人也不言語,屋裏一時隻聞得落棋之聲。
屋子中央放著一籠火盆,燃燒著藍色的火焰。火盆上方正燒著一壺熱水,那熱水中正燙著一瓶酒。一時之間煙霧嫋繞,倒顯得有幾分暖意。
聞得腳步聲,執白子的手一頓,抬眼看了看對麵的人。隻見那人依舊氣定神閑的樣子,倒是與屋外那急促的腳步聲形成強烈的反差。
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將手中的棋子落於棋盤上。
“你贏了。”語氣平緩,似是早已料知的結果一般。
聞言那人方才抬眼與他對視,眉眼含笑卻也沒說什麼。隻是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皺,向前走去。
手還未觸及門框,卻教一股大力推了進來。一時之間,風雪猶如泄了洪的江水般狂湧了進來。屋中的暖氣一下被吹散了許多。
來人一臉急色,顧不上禮節,一進門便大聲急道:“樓主!此事怕是不妥了,我們須得……”正要稟明卻見屋中還坐著一人,話語一下梗在喉嚨處,上下不得。
梅朗搖了搖頭,伸手拂去他身上的積雪,輕聲言道:“小景,你還記得幾年前你曾去江南曆練時,不識得江湖險惡,是誰教會了你才有得今日的造化?”
聞言,那叫小景的人一愣,方才急著心中的事情倒是沒顧得上那身穿象牙白袍的男子,此時經梅朗一提,方才細細打量起他來。
腦中忽地閃過一些什麼,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口中卻早已發出了聲來。
“聽風大哥?你是聽風大哥!”語氣驚喜萬分。
雲聽風笑言,“可算是想起來了。”
說著,便拿眼仔細地將小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前幾年相見時,小景還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樣,才幾年未見如今身形是愈發地挺拔了。
雖是身形快要趕上屋中的兩人,但臉上還是帶有少些稚氣,乍一看也不過是才十幾歲的少年罷了!
三人圍坐在爐旁,低聲細語地相談著。梅朗取出熱水中的酒瓶,分別給兩人倒上一杯。
“這酒可是秋分時我命人釀造的‘菊花酒’,現在喝來正是最合適不過了。”
雲聽風聞言早就將手中的酒杯湊近鼻端嗅著,聞著這酒的香氣,心中不免暗讚那釀酒之人純高的技藝。
“是梅老吧!也隻有他能釀造出這等佳釀。”說著便飲下一杯,隻覺著心口處一下就被暖意襲過,直教人想再飲一杯。
小景在一旁聽著,也忍不住接道:“可不是呢嗎,這是梅爺爺專門為樓主釀的呢。梅爺爺說了這菊花酒味甘甜美,不僅有活血驅寒暖身的功效,更重要的是後勁小,喝多少都沒事。”
說著便也小喝一口,婉自歎息道:“可惜,梅爺爺卻是個小氣的人,一年不過釀兩壇爾爾,哪能夠呢?”
聞言,梅朗莞爾笑道:“你今日喝了你梅爺爺的酒,又憑空說著這些不討好的話,仔細被他聽見了,看你明年有沒有得口福。”
小景聽了,立馬放下酒杯向著四處瞧了瞧。心想,應該沒那麼倒黴吧!
見小景如此孩氣,梅朗與雲聽風具是一笑。
放下杯子,梅朗轉而問道:“你方才著急忙慌地是要說什麼嗎?”
聞言,小景立馬收斂了玩笑的心思。低聲回道:“正如樓主所料想的那般……”說著,將懷中一片小型竹簡拿出遞給梅朗。
梅朗一看,臉色瞬間變了。拿著那竹簡的手竟是微不可抑的顫抖著,雲聽風眉目微挑,側身向著那竹簡看去,猛然間看到那竹簡上隻刻著三個字‘公子襄’,眉心一跳,有些不可置信:“可是真的?!”
“早已讓人確認過了,確有其人亦確有其事。”
此時,雲聽風才覺得心中亂糟糟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胸口處亂撞著。半晌才極力鎮定下來,望向梅朗,言道:“從容,是他嗎?”
說著說著不禁轉移了視線,垂下眸子喃喃自語道:“你說如果不是他又能是誰呢?連虞嗎?這怎麼可能,這世上早已沒有了……”
忽地想起了什麼,雲聽風立即止住了口。然而此時的梅朗聽不進任何一句話,他的腦中滿滿的盡是“公子襄”三字。
指腹摩挲著竹簡上的字,半晌才明白過來。卻滿滿的說不上到底是心痛多了一分還是欣喜多了一分。
站起身來,微闔著眼簾,湛湛言道:“既如此,那便記下吧!始於今日,故事終是要開篇了……”
雲聽風微怔,默然走向一側岸台,席地坐下,緩緩地研著墨汁,“從容,也許故事並不一定要從這裏開始,也許……”
“你怕我會後悔?”
抽出一本冊子,翻開,提筆,“不是,我是怕……”言語一頓,半晌雲聽風才自嘲續道:“算了,我既已是這般的身份又有什麼資格來言說呢?”
梅朗心中也是猶豫不定,徑直向著門口走去。一眼望去,皚皚白雪,心中就像這積雪一樣白茫茫的一片。微不可聞地歎道:“果從今始麼?不是又能怎樣呢?他既已作出決定,我也隻好陪他了……”
半晌,雲聽風緩緩落下筆來,飛速寫著:於永和三年,江湖再現‘公子襄’,一時之間江湖……
……
天空暮靄一片,雲卷雲舒,早些時候方下了一場雪,現方消停一會兒。
寒風淩厲,似刀子般剜來。
此時戚長襄正在藏書閣中翻閱著古籍,正閱在興頭上就聞得門框推動的聲音,那木質的聲音倒顯現出來人的怒意。
視線從書上移開,看向來人。方步之外的人身著一襲錦紅長裳,雙眸緊緊盯著戚長襄,也不言語。雖是麵目表情,但戚長襄依然能感覺到那人的怒氣。
“連梓……你何時回來的?”
連梓推門一進來就看見戚長襄坐在窗旁,那窗子還是打開的,寒風吹拂著他的發絲更顯得他的身子單薄,不免又多了幾分怒意。
幾步上前,欲闔上窗扇,卻不妨入眼的便是一幅動人的景色。從這裏望出去,整座山莊盡收眼底。
許是因了大雪的緣故,一眼望去隻覺白茫一片。不覺間隴上一層銀色,如畫境一般。
但,終歸是高處不勝寒啊!
直到一陣寒風襲來,連梓才醒過神來傾身闔上窗子。做完這些也不言語,隻是直直地盯著戚長襄猛瞧。
戚長襄一時有些不習慣兩人之間沉默的氛圍,又出聲問了一遍。
連梓這才坐下,抽出戚長襄手中的書籍,闔上看了一眼書麵。
“事情辦成了自然就回來了。”
話雖如此,但連梓心中還是覺得沉重,語氣也便凝重了一些。
戚長襄聞言,方才放下心來。道了一句“辛苦你了!”就扶著窗框站起身來,將書放回原位。
一時之間,頗覺無話可言。連梓有些受不住戚長襄這樣,可又對他無可奈何。
戚長襄也不說話,拾步向著門外行去,連梓緊隨其後。
其實戚長襄心中如明鏡一般,連梓想說什麼想做什麼戚長襄都能猜著幾分。雖是能揣測其心思,卻不知該如何措詞才能言明一切,而又不傷到她。
行至廊道口,戚長襄終於開口。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承受著譙笪家族的責任與義務,我心裏從未覺得歡愉過。更多的時候是迷茫,謹慎……甚至恐懼占據著很重的份量。生怕行錯一步,便會傷到你們!可是我卻深刻地明白,倘若那人的心思不消停,那麼譙笪家族難免不會再現十年前的事。所以,我一直努力著,渴望著這件事能夠早日完結。”
“這些年來,我每每思及譙笪一族蒙受莫名罪名,我心中就不能真正安定下來。連梓,你不要怪我,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但凡有一點法子,我也不願拿譙笪一族冒險的……”
頓住腳步,卻沒有轉身。
語氣有些淡然,仿佛就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一樣。可就是這樣淡然的語氣,卻能說出這樣的話,讓連梓心悸的言語。
“惟有將扣在譙笪上的冤名拿下,我心始安。而這一切,就讓我來終結吧!”
這是第一次連梓聽到了戚長襄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可連梓卻沒有因為戚長襄的坦誠相見而高興,反而卻感受到從所未有的恐慌,這是一種湧進心窩裏的顫栗。
“長襄……”
止住連梓要說的話,戚長襄低笑道:“你既然幫了我辦這件事,你就應該明白了。”
戚長襄歪著頭想了想,續道:“父親不也沒說什麼麼,連梓,你怎就不明白呢?”
聞言,連梓猛地闔上雙眼。胸腔處顫抖著厲害,卻不敢讓戚長襄瞧了半分去。連梓不能想象戚長襄是如何做到笑著說出這些話的,就連自己心中這小小的心思戚長襄亦瞧得清清楚楚!
不是不明白,隻是裝作不明白!
忽然臉上一涼,不知何時戚長襄已站在自己身側,指腹正拂去那不小心滑落的濕意。戚長襄似乎有些動容,雙目緊緊看著連梓的眼角。
有些不確定的問:“連梓,你是害怕失去我嗎?”
連梓被她點中心事,一下有些不知所措,隻好撇開眼不去看他。
見她如此動作,戚長襄卻是忽地笑了起來。語氣很是高興,“連梓,我不會死的。”
連梓卻一下被這句話刺中,還未經反應就已出口成聲:“你這話,連虞沒說過嗎?”
戚長襄渾身一僵,表情微滯,半晌才回過神來,微微顫抖著才說出一句話來,“連虞……也這樣對你說過?”
連梓此時頗有些惱恨自己口快言語失了分寸,惹了戚長襄想起連虞來,正暗自懊惱悔恨不已,不料戚長襄有此一問,一下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戚長襄的手腕上束著一條五彩鏈條,中有一顆圓潤白玉穿過。連梓知道那是連虞的東西,自三年前連虞身死後,戚長襄曾一度悲痛欲絕,最後隻剩下這一條手鏈。三年了,從未離身。
三年了,這是她們之間第一次談及連虞。
如果有可能的話,連梓是決心再也不在戚長襄麵前提及連虞的。
看著連梓低垂的眉眼,戚長襄才緩過神來,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了。
連梓想說些什麼,就見戚長襄的聲音傳來。一時滯在原地,挪不動半步。
“不是不知道寒風淩厲傷人,隻是那窗子卻是唯一一扇可以眾覽整個山莊的窗口。”就如明明知曉未來之事多是凶險萬分的,可還是要做的。
望著遠去的戚長襄,那樣單薄的背影令連梓心中一顫。
生生地止住了腳步,戚長襄周身圍繞著孤寂,固執地將所有人都排除在外。讓人近不得半點身。連梓恨死了戚長襄這樣的做法,這樣……就好像他們是陌生人一樣,沒有半點關係!
連梓終是沒忍住,吼道:“你不能把所有的希望,責任,義務都寄托在你一個人身上,你不能對你這樣殘忍!”有些無力,戚長襄卻不管,隻定定地離去。
戚長襄,你難道不明白嗎?這樣做對你無疑是及其殘忍的,可是你卻沒有考慮到,這樣做對我們而言又何其不殘忍!
“話雖如此,可你不也沒遵守嗎?”說話間,早有一襲素衣男子立在身旁。
聞著熟悉的味道,連梓有些無力道:“安歌,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連虞對於長襄的意義,譙笪家族對於長襄的意義。”
“十年前那件事本就是長襄心中一根碰不得的刺,如今又沒了連虞,長襄該承受不住了……”
安歌一震,看著連梓緊閉的雙眸和那眼瞼處快要溢出的濕意,竟一下有些失神茫茫然地伸出了手去。想要撫上連梓眉眼的手卻又無聲地收回。目光鎖向戚長襄離開的方向,那件事的確對戚長襄影響太大了!
眾人也都明白,要想戚長襄真正地放下,隻有讓戚長襄自己親自去解決這件事,方才算是完結。
看著連梓這般樣子,安歌不禁心想:到底是不一樣的!能想到想明白想透徹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卻又是另一回事……
不由得長歎道:“的確!這世上又有哪個人能正真明白他人心中所思所想呢?”
安歌心中苦澀一笑,縱使不甚明白,可……亦是感同身受啊!這些就好比是譙笪家族對於你的意義一樣,不是嗎?連梓。
你心中有所想,戚長襄心中有所念,即使不是一般感觸,想必也是差不到哪裏去的。一人心思與另一人心思本就不相同,如此在對待同一件事時必會有不同的想法。
緊閉的雙眸倏地睜開,那早已隱藏許久的濕意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看著那濕意,安歌一怔。半晌才伸手拂去那濕意,淡語:“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的。在這樣的時刻,說出這樣的話。”
連梓卻伸手附上安歌的手,語氣哽咽道:“安歌,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呢?”明明是我錯了,剛才竟然一下忘記了安歌的過去,並且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想到自己的失語很有可能,不,一定是傷到了安歌,連梓就不能原諒自己。安歌對她是這般的好。
“連梓,聰明如你,長襄那般說你便那樣做嗎?”既然長襄不願意讓我們牽扯進去,明麵上不可以,那暗處呢?
連梓,你不過是一下被長襄困住罷了。
連梓一愣,不過須臾,即便明白過來。又似乎想清楚了什麼似的,視線落在戚長襄離開的方向。
半晌才默然開口:“我竟一下子糊塗了,長襄說什麼我便以為是了什麼。舅父怎麼可能讓長襄冒如此大的險呢?山莊有這麼多人,我竟一下全數忘了去,心中執念長襄一人。”
安歌隻是一笑,想了想還是言道:“阿梓,這件事本身不過是為了讓長襄能從那件事解脫出來罷了,至於其他……”
“如今說來又有什麼用呢?死去的人是再也回不來了……”
“想來舅父也是這樣的心思,倒是我一時被他誤導了心思……”
安歌微微頷首,想了想不免有些擔憂,“你總說連虞是無可替代的,那麼指彧呢?隻今世上又有誰能代替指彧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想到此不免沉重萬分,竟是不敢設想一旦指彧出了什麼事或是……失去指彧,戚長襄到時又會怎樣?
聽得安歌此言,竟一下說不出話來,心中卻因著這話慢慢衍生了幾分驚慌。
指彧武功卓絕,想是沒有人能傷到他的。再說,既然安歌能想到這一點,那麼聰明如指彧,又何曾不能料到呢?隻怕,指彧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想到此,心中那點驚意才慢慢壓下去。
……
不多時果然又緩緩下起雪來,整個譙笪山莊籠罩在一片雪色中,給寂靜的山莊鍍上了一層銀白色,環繞在山莊四周的流水在雪色的映照下,猶如籠了一層銀紗一般。
天地成就一色。
遠遠望去隻見遠處亭中站立著兩人,衣袂隨風而舞,長發交織在一起。此時,你才方覺得雪色有了幾分柔和。
“靖,把這個重擔交給長襄會不會對他有些殘忍?”還想再說些什麼,話語卻在看到身旁男子青絲中的華發而止住。薑簡雖不忍心將如此重任交給戚長襄,可也明白這件事隻有戚長襄才能辦到亦隻有讓戚長襄親自去完成。
關於這一切,沒有人比戚長襄更想知道真相。
聞言,譙笪戚靖隻是沉默不言,伸手將妻子攬入懷中。斂眉低嗅著妻子的青絲,“簡,關於這件事我們隻能這樣,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不是嗎?”哪怕有一點點方法,我也是不願長襄去的……
沒有人能再麵對一次那樣的浩劫了,十年前的譙笪家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再沒有人能傷了長襄!連虞那樣的事我絕不允許再次發生!”連梓會幫助她的,他們都會幫助她的。
“更何況,他們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