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篇 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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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晉進屋的時候,羅媛醉的和灘爛泥一樣躺在了灰色的舊沙發上。整個茶幾上都堆滿了啤酒瓶,女人還穿著昨晚上的那條黑色小禮服,耳環一隻掉落在油膩的地板上,一隻危險的吊在她的耳垂上。早晨的陽光穿過客廳後麵斑駁的小天窗透進來,彩色的光斑砸碎在女人皺巴巴的裙子上。風聲刮過縫隙,像鬼一樣嗚嗚作響,窗台上幾株多肉植物迎著光沉默地生長。
男人本想安靜的進來,安靜地走進房間。他沒打算去把沙發上那個宿醉的女人扶起來,也並不想抱著顆慈悲心搖醒她,然後告訴她“親愛的,我就在你身邊,別悲傷難過”。他很疲憊,疲憊到已沒有更多氣力去處理來自血緣的抱怨。但他在行走之間,還是不小心碰到了茶幾。幾聽空了的易拉罐沒有骨氣的跌落下來,砸在地上。
咣當的響聲像是在女人的腦子裏炸響了一聲雷。羅媛肢體不協調的從沙發上醒來。她覺得渾身都疼,頭部尤甚,迷蒙的將眼睜開,幾次合閉後,終於聚焦在了麵前尷尬站著的西裝男人。
羅晉還是在她麵前站定了,他最終沒有選擇就這樣轉身進屋。
女人的大腦還在宿醉的折磨中盤旋。她有那麼幾秒鍾的時間都尚未反應過來,隻是一刹那在看見羅晉,她兄長的時候,猛地湧出眼淚。這淚水本應該昨夜就要流下的,然而使她悲傷的主人公始終都未曾出現,她便將這淚水留在了這個看似美好的早晨。這個看似美好的早晨,斑駁的光暈在女人黑色而布滿皺褶的黑色短裙上碎開一片。
“哥……他,結婚了。你還在這裏,他怎麼能就去結婚呢?”
羅晉忽然有些後悔。他寧願自己剛剛就走進屋中去。躲避、逃脫,他的狼狽在她麵前展示的已經夠多了,沒有必要在自己的仍舊血肉模糊的時候,重新再在她麵前拉扯開自己的傷口和她一同為此悲傷為此難過。
羅媛看著她的哥哥,她是同情的也是不甘的。甚至還有委屈。
“哥……”
羅晉看著代替他去參加婚禮的妹妹。他知道在這件事上是他殘忍是他懦弱。但他別無選擇。男人沒有靠近,也沒有做出任何看起來是安撫的動作。他有些僵硬的抬起手,又放下,和她說:“我加了一夜的班,很累。先去睡了。你別吵醒我。”
羅媛聽著他聲帶摩挲的聲音,沙啞的嗓音有效的控製住了女人的啜泣。她抹了把臉頰,搖搖晃晃的從沙發上站起,低著頭。散亂的長發垂下,落在了那些易拉罐上:“嗯。你去睡吧。好好睡一覺。”
哭過後帶著鼻音語調讓羅晉有些不舒服。他點了點頭,垂下了肩膀走回了自己的房間。空蕩的房裏響起關門的聲音。羅媛把桌上的垃圾掃進一隻黑色塑料袋裏,抬眼看了眼兄長緊閉的房門,雙腿滑落跪坐在地,她靜默地望著桌上那一片雜亂,突然伸手將所有的東西都推到了地上。混亂的聲響一聲聲砸在她的耳膜上,這一瞬間破壞的快感卻讓她再次拾起尚未收拾完全的慈悲心。
羅晉站在床邊,脫掉的西裝掛在衣架上,白色襯衫的扣子解開,露出裏麵灰色的背心。他聽見門外咣當響聲,垂下眼,鏡子裏的男人臉色很差,眼袋墜下,黑眼圈很重。那一副黑框眼鏡像是沉重地壓在了他的鼻梁上。窗外有光,太亮,男人遲鈍的反應過來,又轉過身走到窗邊拉上了簾子。
繼而頹然的將自己摔在了床上。
好累。
原來以為,什麼“閉上眼全是某一個人”是一句很可笑也很矯情的話,但真的是在和梁政分開以後才知道,這句話不是矯情,而是痛苦。根本不想想起來,根本不想回憶。觸碰、聲音、模樣、表情……這些不管什麼,碎片化的也好、劇情性的也罷,過去回憶起會翹起嘴角微笑的情景,忽然之間變成了刀片,剮在肌膚上,刺入骨骼中。
自暴自棄把自己扔入刑場。
其實分手來的並沒有羅晉想象中那麼驚心動魄。比起戲劇性的爭吵、分開,他覺得他和梁政兩個人的分手稱得上和諧。對,真的就是和諧。他們就像平時那樣坐在餐桌邊吃早餐,梁政說,他母親安排的相親對象,最近相處得很好。他要搬出去住。羅晉當時在說最近公司裏新進的前台小妹,開朗愛笑像一朵小太陽,當他聽到梁政忽然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嘴角還掛著評點他人時溫和的笑容,對方的一句話便使他略微尷尬的僵在那裏。他看著熟諗的戀人,大約微怔了0。5秒,重新笑道:
“你別搬了。還是我搬出去和媛媛住吧。房子本來就是你付的錢。至於別的,我那部分就當之前我在你這裏付的房租了。”
保持著風度,保持著冷靜,保持著他性格之中所有早已成型的對待梁政的那份體貼。羅晉把屬於他自己的那一份白粥喝完,將碗放進洗手池,習慣性的要離開,由對方去洗碗。卻在剛要轉身的那一刻,又轉了回來,打開水龍頭,把碗衝洗幹淨後擦幹淨放入碗櫃。
“我去上班了。我明天休息。你放心,我自己能打點好。”
梁政沒有說話。他一直低著頭,羅晉猜他不說話一方麵是因為愧疚,另一方麵可能真的是來自解脫。
有的時候,同誌的身份給了他太多負擔。他們雖然有自己的“家”,有知道他們關係的朋友,但是還有太多需要他們隱瞞的。這段關係是顆定時炸彈,也許羅晉覺得無所謂,但梁政卻始終保持者高度的警惕。
你談過一場根本無法和別人分享的戀愛嗎?
你談過一場連牽手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戀愛嗎?
真的,太累了,太絕望了。聽到梁政說出“分開”那兩個字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解脫。他披上西裝,拎上電腦包走出門,在電梯裏出神的看著數字跳動。他不知道有哪些人進來又出去,隻是機械的下樓出門。
原本他想去坐公交車,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走到小區門口時就停下了腳步,伸手攔下一輛的士。
和司機報了公司地址,羅晉坐在白色車座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著這個奇怪的男人哭了一路,一直到快到目的地才停了下來。
他太過冷靜也太過收斂,不論占有欲也好不甘心也好,這些他統統都自顧自掩埋,連碎片都不願讓梁政看到。
沒有更多的交談,當晚羅晉就整理好的東西。他的東西不多,需要帶走的更少。他原本想當晚就走的,事實上他的行為就是報複。好像幼稚的想要和梁政去比誰能更有傷害對方的能力一樣。太熟悉了,太熟悉如何能夠將對方痛擊,對方弱點在何處,對方痛腳在何處。他們都在一起九年了,又怎麼會不知道?
他原本想走的,想直接一了百了了事。卻還是被梁政拉扯進了房間。好像過去那樣的交換,好像不會分開那樣的接觸、索取。但從沒想過原來這種片刻歡愉都會有如此絕望。第二天走的時候,羅晉沒有叫醒梁政。當他將房門鑰匙放在玄關的鞋櫃上離開房間時,他連遲疑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現在羅晉躺在床上,童年一直生活的房間,像他小時候那樣張開雙臂的橫躺,卻再也沒有幼年時的輕鬆。疲乏合上眼的時候,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個男人,溫柔並且親切地將頭搭在他的肩上,微笑然後輕聲地對他說道:
“回來吧。”
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