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篇 記憶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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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慈搬出去的那一天,我呆在公司,沒有去送她。但即使這樣,她行李箱的東西,搬上車的大提琴,她什麼時候離開的,我一清二楚。
我那時坐在桌邊,看著桌上的手機,想著她是否會給我電話,是否會讓我再去見她。在想她會不會決定留下,在想她會不會……我在想她會穿什麼樣的衣服,應該是襯衫和長裙,那個女人身上有種別樣的氣質,不管怎麼穿都好看。她喜歡打扮,不管是什麼地點,什麼時間,她總能漂漂亮亮的出現。我很喜歡看她穿長裙,不過有一次她穿著長裙在衛生間洗衣服,順便把身上的那件也洗了。在這種事情上,她總顯得特別的笨拙。
那天早上醒來,我在想為什麼陽台上沒有琴聲。一直呆愣了很久,才忽然想起來她搬走了的事實。溫慈的很多生活習慣已經融入了我的生活習慣之中。隻要不是太冷,她都喜歡赤著腳踩在地板上,幾次感冒之後,我隻好無奈的在屋中鋪上地毯。我很喜歡休息的時候,看她坐在地毯上調試琴弦的樣子。
她離開的那麼些日子,我始終還是覺得,她仍然生活在我身邊。或者說我還沒有做好習慣她不在的生活。衛生間裏的毛巾,她走了以後,我又換了一塊新的掛上去。做菜的時候總會不經意就做成兩人份的,洗衣服的時候會下意識去區分洗衣籃裏的衣物,就擔心她把應該手洗的衣服又機洗了,分了大半天才忽然反應過來,這裏隻有我一個人的衣服了。臥室裏的雙人床,一個人睡顯得有些太大了。其實原來,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她也總說床大,但那個時候不覺得,那個時候,雖然摟她在懷裏,隻占據了半張床,卻覺得整張床、整間屋都是滿滿當當。
於是十一月下旬的時候,那張床被我運回了舊城區的老房子。也想過從那裏搬出去,最後又害怕她會有一天忽然想著要回來,於是悻悻作罷。
然後一個人麵對空落落的衣櫃,大的讓人難受的房間。
一個人的時候,偶爾回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那時候剛搬進來,溫慈說有一天希望可以領養一個孩子,我說那樣書房非被整的亂七八糟。她說,如果我們有一個孩子,她可以教那個小孩大提琴,我可以給他念王爾德的童話。我說王爾德對小孩子來說還太早了,她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讓你念你就念,我想聽不行啊!”
當然好。隻要她想要的,什麼都好。
十二月初的時候,我接到她打來的電話。我問她最近好嗎,她說還好。很普通的寒暄和客套,她問我最近怎麼樣,我在想我是否應該矯情的告訴她我不好,想著她愛吃的食物,她喜歡的電影,她熱愛的音樂,一點都不好。但是我沒有,我回答她,嗯,挺好。又問她,天冷了,咳嗽還好嗎?她說還好,照著之前我們一塊去找的中醫開的藥吃了,沒怎麼咳了。我說那也好。
然後我們兩個誰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過了一會兒,她說:
“那……沒什麼事,我先掛了。”
我知道她這個語調,每當她用這樣的語氣講話我總會擔心,必然是難過了,不想再講了,才會那麼低落。
“嗯,好……”
“對了,聖誕節……”
“聖誕節那幾天,我應該要加班。今年演出,可能去不了了。”
“哦,這樣啊。嗯,好吧。畢竟那麼幾年都去,一年沒去也沒什麼。演出單又沒多少新意的……”
我聽著她語氣裏微妙的慌張,指尖不安地摩挲在手機殼上:“阿慈,以後,我都不會去了。劉越會接你的吧?”
“……嗯。陳素,我……”
“沒什麼的話,我就掛了。”
“好。”
往往這樣的談話結束後,她總是會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就這樣坐著。有時候眼眶會忽然紅,然後毫無意識,眼淚就直接泉湧而出。我能清清楚楚的想象出她坐在她和未婚夫住的屋子裏,披散著頭發,坐在我們一起去家具城挑的那張暖橙色的布藝沙發上。
其實我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想告訴她我有多可笑的留守在我們一起生活過得地方。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一個人生活在兩個人的記憶裏。想著她也許會回來,想著我們也許能夠開始重新生活。
但是說到底,生活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不斷麵臨歇斯底裏與鮮血淋漓,生活就是在麵對這一切的時候,你還不得不保持你的儀容得體與百毒不侵。
溫慈二月的婚禮,本來想孩子氣的不去的,最後還是沒有忍下心。畢竟是答應過她,要親眼看她穿上婚紗,看她成為最美的新娘。雖然是以另一種形式達成,答應了就是答應了。我答應了她的從來都不會食言。
十五歲的時候,我答應她會和她到同一所高中,我做到了。
十八歲的時候,我答應她給她最浪漫的一場約會,我做到了。
二十七的時候,我答應她給她一個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家,我做到了。
三十一歲,我答應她看著她成為最美的新娘。
現在,我也做到了。
我希望那個男人能給溫慈我所不能給她的一切,比如說正常的家庭,家人的祝福,又比如說一個她自己孕育的孩子,一個女性應該經曆的人生。我所能給予她的,我已經盡我最大努力給她了。我想到她要離開前,那場在廚房歇斯底裏的爭吵,在一起十幾年來第一次我們吵的那麼厲害,因為那一次她咄咄逼人,我不願讓步。我讓她去享受正常人的人生,她把手邊的冰牛奶潑到了我臉上。
她質問我假如明知道會有這麼的一天,我又為什麼從一開始要信誓坦坦的向她保證一切屬於我們兩個的未來。
我很想告訴她,我真的很想給她所有我保證的。
但我能說出口的隻有,那個時候,我們都太年輕了。
她坐在椅子上,睜大了眼睛看著我,牛奶順著我的發尖滑落在肩上。她忽然站起身來,扯住了我的衣領,著急而用驚慌的親吻我的唇:“你不知道你自己再說什麼……你怎麼敢這麼講,阿素,你怎麼敢……”
“我把自己所有最好的都給了你,你憑什麼自私的統統否定。”
可兩個人在一起要承擔的東西那麼多,我又怎麼忍心看著她陪我陷入泥淖萬劫不複。
“就憑在你父母眼裏,我始終都隻是你的閨蜜。”
我不應該再拖累你,不應該再讓你承擔這種不安。
現在她真的被我推了出去,推進了一個未知的家庭。可我又開始可笑的等待和期待。
但是我始終都明白。那些等待或者期待——其實,都是空白。